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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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多颖停止了泣，默默地接过绷带。洪望楠为难地看着她：“阿颖，有些事，我暂时不能告诉家里，也不能……”

王多颖抢白说：“好了，不要解释了。我才不会多心呢。”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两人一年未见，所谓怨恨也是徒有其表。

洪望楠故意反问：“为什么不会多心？”

王多颖抬起了头，直视着洪望楠：“你多少天没照过镜子了吧？不看看你自己，面孔晒得墨黑，活像个安南捕头，除了我，全上海的小姐有人要你吗？”说完这话，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的不矜持，红了脸。这一红，勾引得洪望楠一下子醉了。

一大早朱玉琼便带着王沐天和管妈来到公共租界，到公和祥码头去接人，朱玉琼的南洋侄女桑霞马上就要到了。朱玉琼从皮包里掏出那张在玻璃板上的照片，“全家福”上的八九岁女孩在她老花了的视野里非常模糊。为了将就她的老花眼，她伸直胳膊，把照片尽量挪远，眯起眼睛打量照片上的女孩。

王沐天从子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牌，上面写着：恭桑霞小姐。朱玉琼把纸牌抢过来扔在一边：“用这种东西干吗？又不是陌生人。血脉相承，气味都闻得出来！”

王沐天不以为然地反驳：“什么气味？是香的还是臭的？”朱玉琼瞪了他一眼，骂他油嘴滑舌。

很快，王沐天便嗅出了桑霞的气味：那是新鲜光的味道。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光猛然照进了他的世界，从此再也挥之不去。

桑霞约莫二十二三岁，皮肤微黑，身材高挑而丰，头戴宽檐草帽，身穿西洋式白衬衫，下着米西装，这身打扮显然是标准的南洋姑娘的派头。她拎着一大一小两个藤条箱子走到朱玉琼面前，重重地把藤条箱子放下来，被汗水浸得漉漉的脸上呈现出一个完全没有生疏的笑容：“娘娘！”

朱玉琼吃惊了，她没想到面前的女子就是桑霞，不有些疑惑：“你是小霞？”

桑霞微笑点头，她搂住朱玉琼的肩膀，紧紧拥抱她。朱玉琼惊得嘴也掀开了。

桑霞松开姑妈，将目光转向王沐天：“这是阿沐吧？”说着便亲热地握住王沐天的手，“这么大个子，面孔还是像小时候！”

王沐天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甚至显得有些害羞，多么不同于上海的女孩子！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南洋姑娘，懵懂的青忽然开窍了，原来青除了抗，还可以如此美好。是的，美好。

一路说说笑笑，桑霞跟着到了王家，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箱子，先是拿出一块瑰丽的印花丝绸面料，接着又是一块美轮美奂的丝绸面料：“这两块料子是送给娘娘和表妹的。”

朱玉琼好久没有接受过如此隆重的礼物了，夸张地说：“唉呦，这么漂亮的料子，做出来我到哪里去穿？穿出来人家要骂我老妖了！真是糟蹋钱！”不过说归说，还是拿着料子在身上比划起来。

桑霞微笑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爸送给娘娘的。”

玉琼打开盒子，看见里面一块蓝宝石，脸上立刻是夹杂着惊喜的抗议：“我自己的首饰都从来不戴！”

桑霞说：“我爸去世前说，你和姑父结婚时，他就欠你一件礼物，这一欠就欠了这么多年。他还说，娘娘住在上海十里洋场，是什么眼光啊？拿不出好东西就不如不送，他物了好多年，才物到这块泰国宝石。”

玉琼在屋里亮亮的光线里欣赏着宝石，眼圈却又不红了，她想起南洋死去的哥哥，临死都没能见一面。幸亏管妈过来解了围。管妈抱着两个枕头，拎着一个深红漆木小马桶，沐天夹着一卷细草席走上楼来。

桑霞上去接过管妈手里的枕头，瞪着漆木小马桶问：“这是什么？”

管妈说：“马桶啊，夜里起夜，省得往厕所跑啦。”

桑霞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点儿力气都要省啊？我不用这个。”

王沐天一直很乖的样子，没怎么说话，在桑霞面前，他好像得了失语症。不过这种情形很快被打破了，在跟桑霞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的失语症很快就好了。朱玉琼让他帮忙整理桑霞的卧室，桑霞抱着枕头进来，打量着这间充陈旧书籍气味的房间。到处杂无章地堆着书，一张单人小好不容易挤出点地方，支在墙角，顶上挂了一盘圆形帐子。王沐天很有些不好意思，这件事情本来在桑霞来之前就让他做的，不过他一直忙着“抗”，算是为了国家放弃了小家。

桑霞拉开窗帘，推开窗子，抱着被单和毯子的王沐天说：“那边朝西，开了窗帘太会进来的。”桑霞有些陶醉地说，“新鲜空气也会进来的！”

桑霞翻看地上的一摞旧书，王沐天忽然有些自卑，他急于切割自己和这个充陈旧气息的家庭的联系，恨恨地说：“为什么我们家老放着一堆破烂？”

桑霞有些不解：“破烂？”

王沐天说：“本人轰炸江湾，我父亲家的老宅给炸塌了一半，起码有五代人的东西都运过来了，全堆在这幢房子里。谁也没心思整理，谁也不敢扔掉它们，所以就当破烂堆着。”

“那应该是古董啊。”

王沐天的神情充不屑：“对我来说就是破烂，垃圾，颓败的渣子。这张画是唐朝的，那个瓶是宋朝的，有没有一样新发明？没有。所以要被本人轰炸。我恨不得一把火都把它们烧了。”

桑霞微微一笑：“这么愤世嫉俗？”边说边拿起一本线装书，略地读着。从她敞开的衬衣领口，滑出一个金项链坠子：一个心形的小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