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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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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既来之,则安之,我这个老叫化虽然棋艺低徽,但能够有机会目睹两大高手对弈,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霍百苍顺口问了一句道:“这两大高手棋艺如何?”诸葛酒尊道:“第九。”

“第九?是什么意思?”霍百苍怔住问道。

“第九之位也。”诸葛酒尊哂然一笑道:“在老化子想像中,这两大高手的棋艺必然不弱,谁知一看之下,嘿嘿,居然比我这个老叫化还差劲得多。”霍百苍咳嗽一声,道:“武功和弈棋本来就是两回事,正如弈棋能手,可能完全不懂武功一样。”诸葛酒尊道:“其实,太乙真人和叶上开在六宁亭下,并非志在下棋。”霍百苍道:“不是下棋,又是为了什么?”诸葛酒尊道:“谈天说地,东拉西扯,有时候说得莫测高深,玄机内蕴,但也有时候说得响连天,一塌糊涂。”霍百苍听得为之呆住,道:“这两个大高手是不是喝了酒?”诸葛酒尊道:“叶上开喝不喝酒,老叫化可不大清楚,但太乙真人是从来都滴酒不沾的。”

“既非醉酒,何以如此?”

“那是一种发。”

“叶上开是武林奇葩,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毫不为奇的,但太乙真人…”霍百苍说到这里突然住口,显然又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多了。

诸葛酒尊却不避讳,哈哈-声又接着笑道:“太乙真人又怎样?他虽然道行高深,平时一派仙风道骨,稳重之极的样子,但他毕竟还是一个人,并不是真的已变成了神仙。”霍百苍道:“是人又怎样?”诸葛酒尊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做人的烦恼,你和老叫化固然如此,叶上开也如此,太乙真人也同样摆不掉。”霍百苍道:“有炳恼又怎样了?”诸葛酒尊道:“既有烦恼,心中自有闷气、闷、闷话。”霍百苍道:“是不是不放不快?”诸葛酒尊道:“对了,正如有骨鲠在喉际,他妈的不吐不快。”霍百苍讪讪一笑,道:“这两大高手在六宁亭下大放闷气,诸葛老兄能适逢其会,真是眼界大开,耳福不浅。”

“你说得对极了。”诸葛酒尊点头不迭,笑道:“唯一最遗憾者,就是这两大高手虽然大放闷气、闷,但自始至终连一句话也没有将出来。”霍百苍道:“这大概是修养和习惯甚佳之故。”诸葛酒尊“唔”一声,道:“我这个老叫化子也不怎么喜话,就算偶然说说,也是他的点到即止,但在闷气大发、闷大放之时,话就会自然而然的多了起来。”霍百苍道:“这是人之常情。”诸葛酒尊道:“别谈这个,且说当,叶上开忽然对太乙真人道:‘真人,你说做和尚好,还是做道士好?’太乙真人下了一着七八糟的棋子,才道:‘当然是做和尚好。’叶上开皱着眉头,道:‘好在哪里?’太乙真人道:‘做和尚是刮光脑袋的,头上三千烦恼丝刮得一不剩,正是,顶上轻飘飘的,既轻松又写意。’叶上开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做和尚?’太乙真人道:‘在贫道没有出家之前,头顶上已穿了-个。’叶上开一怔,道:‘此何以得之?’太乙真人道:‘这个是给木鱼撞穿的。’叶上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太乙真人道:‘那时候,贫道只有六岁,当时生顽劣,经常跑进一间和尚寺里偷东西吃,有一次给和尚发现了,这和尚就用木鱼做为武器,敲穿了贫道的脑袋。’叶上开然变,道:‘用木鱼敲穿一个六岁大的孩童,这还算是什么出家人?’太乙真人道:‘所以,自从那时候开始,贫道就不喜天下间所有的和尚了,到了十二岁那年,贫道出家,直至如今做了清壑观观主。’叶上开笑了笑道:‘这道观很好,恍似神仙境界一般。’太乙真人道:‘只要心平气和,又有何处不是神仙境界,人间乐土?’叶上开道:‘但在下是个凡夫俗子,想心平气和,只怕是万难之事啦!’太乙真人微微一笑,道:‘听居士这么说,真不是兴了出家之想?’叶上开道:‘已有此意。’太乙真人道:‘是为了皇甫姑娘之死?’叶上开黯然道:‘我不知道,只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是差不多的。’太乙真人道:‘人活着,臭皮囊也活着,但臭皮囊化掉之后,人还是活着的,只不过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叶上开道:‘在下也曾想过一死了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太乙真人道:‘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在死神还没有真正来临之前,就把命结束,那是愚人所为。’叶上开忽然说道:‘在下已吃了真人三只车。’太乙真人道:‘贫道也已经吃了居士四只相。’叶上开道:‘卒也是车,士也是相,相也是象。’太乙真人道:‘所以,赢棋也就等于输棋,只不过别人来看,以为你是赢了棋而已。’叶上开点点头,道:‘所以,出家与不出家,都不要紧的,出家之前可以想想往情景,出家之后也可以天天想,晚晚想。’太乙真人道:‘你心中有什么话说,全都说出来好了。’叶上开道:‘有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太乙真人道:‘你说哪一件?’叶上开道:‘你可知道,我是怎样认识皇甫嫣的?’太乙真人道:‘贫道知道。’叶上开有点意外,讶然说道:‘你真的知道?’太乙真人道:‘当然知道,但不是现在已经知道,而是等一会才知道。’叶上开道:‘这是什么道理?’太乙真人道:‘只要你现在说出来,贫道不是会知道了吗?’叶上开点头道:‘亦是道理。’太乙真人道:‘在这里说说无妨,若在外面,这种道理不但不是道理,简直可算是妖言惑众。’叶上开道:‘迂腐之人何其多也。’太乙真人道:‘幸而你不是。’叶上开道:‘真人也不是。’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但我这个老叫化却迂腐极了。’太乙真人立时摇头,道:‘诸葛居士此言差矣,你若是个迂腐之人,又怎有资格坐在这亭子之下跟咱们一起谈话?’这几句话若是别人说的,老叫化一定当他放,但出自太乙真人之口,却又自是大不相同。

接着,太乙真人和叶上开又胡地走了七八着棋子,唉!这两大高手哪里是在下棋了,简直就是走可也,到了后来,索连将帅也出了,甚至还一步一步走到楚河汉界,大家面对面的打个招呼,甚至马行田,飞象过河都用尽了。

也许,这也是一种神上的发,但老叫化道行不够,实在无法可以领略个中滋味,只觉得这两大高手的棋局,实在形同儿戏。

到后来,将帅都不见了,棋盘上却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圆。”霍百苍一怔,道:“什么圆?”诸葛酒尊道:“那是因为太乙真人的‘将’和叶上开的‘帅’忽然同时从圆里跌了下去。”霍百苍道:“我还是不懂,那棋盘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木制的棋盘?”

“非也。”诸葛酒尊摇摇头,道:“那棋盘,其实也就是一张石桌。”

“石桌上的棋盘?”

“不错。”

“那石桌有多厚?”

“超过半尺,不到一尺。”

“石质如何?”

“坚实无比。”

“棋子呢?”

“木棋而已。”霍百苍不由深深地倒一口冷气,道:“这两大高手运用指劲,透过木棋直穿石桌?”诸葛酒尊缓缓地点头道:“正是这样,最难得的就是石桌虽然穿了两个,但两枚棋子都完全无损。”霍百苍长叹一声,道:“这等指力,这等收放自如的绝世神功,霍某就算苦练到一百岁,只怕也练不成功。”诸葛酒尊道:“霍庄主切莫因此意志消沉,须知像太乙真人与叶上开那样的高手,江湖上实在寥寥无几,无论是谁想跟这种绝世高手相比,都是多余的烦恼。”霍百苍道:“我明白,完全明白。”但语声还是掩盖不住心中的惆怅。

只听见诸葛酒尊接着又道:“两颗棋子从棋盘上消失之后,这一个本已形同儿戏的棋局亦再也继续不下去了,太乙真人和叶上开都在笑,而且都笑得很起劲,看来就像是两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一般。但等到笑声停止之后,叶上开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嫣儿是个心肠很善良的女子,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为一只受了伤的野鸭包裹伤口。’太乙真人道:‘当时你们在什么地方?’叶上开回答道:‘一剪林中。’太乙真人道:‘是不是剪王庄西南两里外的那座一剪林?’叶上开大为讶异,道:‘真人怎会连那样偏僻的地方也知道?’太乙真人道:‘剪王庄在江湖上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贫道却和霍庄主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年轻时曾经这庄院里住过十几天。’叶上开这才恍然道:‘原来这样。’”他直勾勾地望住诸葛酒尊,道:“太乙真人真的这么说?”诸葛酒尊道:“如有半字虚言,老叫化不到一天立刻变成一条倒路尸无头鬼了。”霍百苍完全呆住了。

诸葛酒尊望着他,说道:“有什么不妥?”

“没有半点不妥。”霍百苍的喉结在脖子间不住地上下滚动着,声音听来相当怪异,他道:“太乙真人所说的‘霍老庄主’就是先父,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先父曾经不断提及过一个游方道士,先父说:‘这道士在咱们这里住了十几天,每天晚上都对我讲一些话,有时候,他说得好像不知所谓,但等到自己晚上躺在上,慢慢仔细回想之后,却会发觉他言中有物,字字珠玑。’但老父始终不知道这个游方道士的真正来历。”诸葛酒尊立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说道:“现在你可知道啦,当年那个游方道士,就是鼎鼎大名的太乙真人。”霍百苍的脸忽然变得很兴奋。

“是太乙真人,居然是太乙真人!”诸葛酒尊忙着又道:“后来,叶上开在亭子里踱着方步,踱了很久才说道:‘真人,你相信缘分这种事吗?’太乙真人莞尔一笑,道:‘只有白痴才不相信。’叶上开点点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当年,我只不过是随便地到处走走,想不到就在一剪林里遇见了嫣儿。’太乙真人叹了口气,道:‘这就是缘分。’叶上开道:‘当时,她正在悉心地为野鸭治疗伤势,冷不提防树上有-条青竹蛇向她的脖子直扑过来,我不再迟疑,立刻摘下了一片树叶,把那条青竹蛇儿的蛇头切了下来。’像叶上开这样的高手,随随便便一片树叶落在他的手中,都可以变成锋利无匹的利器,这一点是完全不必怀疑的。”霍百苍听得不住点头,就像亲眼目睹当时情景一般。

诸葛酒尊摸了摸鼻子,接着又道:“叶上开继续在亭子里道:‘就是这样,我认识了嫣儿,原来嫣儿并不住在附近,她是为了探访表哥才到剪王镇的。’太乙真人道:‘她的表哥是谁?’叶上开回答道:‘嫣儿的表哥,就是如今剪王庄庄主霍百苍。’”霍百苍听到这里,只能苦笑。

他除了苦笑之外,又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诸葛酒尊也不为已甚,只是淡淡的道:“老叫化只想见见叶大侠,你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霍百苍沉默了很久,才道:“就算皇甫嫣确是霍某表妹,你又怎知道叶大侠一定会在这里?”诸葛酒尊道:“因为叶上开曾经在本镇出现过。”霍百苍道:“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他就在敝庄之内。”诸葛酒尊道:“对于剪王庄,叶上开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这就像是他一辈忘不掉皇甫嫣一样,他既然到了剪王慎,又怎会不在剪王庄内?”霍百苍身子微微一震,又再为之哑口无言。

诸葛酒尊紧蹙着眉,道:“老叫化子要见叶上开,你不要再加阻拦好不好?”霍百苍面上出了为难的神情,过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叶大侠的确在敝庄里,但他千叮万嘱,说过不想任何人来打扰他的清静。”诸葛酒尊冷笑道:“他自己也许可以待在清清静静的角落里,但如今江湖上得沸沸扬扬,他一个人清清静静是不是太自私了?”霍百苍吃了一惊,道:“诸葛老兄何出此言?”诸葛酒尊又冷冷笑着,说道:“老叫化知道你绝不敢得罪叶上开,但这也不一定是明哲保身之道,倘若老叫化真的大发脾气,也同样可以把这座剪王庄夷为平地的。”霍百苍面上的肌立时抖动了两下,就在这时,忽听一人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想把这里夷为平地,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颗脑袋砍掉下来。”接着,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这人虽然已不再年轻,他的眼角和额上都已出现了皱纹,但无论怎样,他还是一个极潇洒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