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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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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薛翠芳又向田廣榮來討主意:究竟離婚不離婚?薛翠芳告訴田廣榮,馬生奇已經和縣醫院裏的一個護士同居了,他把二女兒和兒子接到了縣城去讀書,留給薛翠芳的是一個名存實亡的家。為這件事,薛翠芳也找過衞生局的局長,這位局長沒怎麼袒護馬生奇,可他對薛翠芳很鄙視,斜着眼睛瞅她。大概,在這個領導眼裏她不是一個好女人。薛翠芳能覺到,馬生奇在衞生局已把她損盡了,她就是説得再真誠再真實也改變不了人們對她的看法,畢竟是人言可畏。到衞生局去過兩次以後,薛翠芳不再去找這個執有偏見的領導了。這個家已經無法挽救,她也不再想挽救了。可是,田廣榮和她説不到一塊兒去,田廣榮問她:“你這樣過子,有啥不好?”有啥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活着,不光是為了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她才三十四歲,她太孤獨太寂寞,她渴望有一個完美的家渴望男人在她的田野裏辛勤地耕耘。自從馬生奇和她鬧矛盾那天起她就被荒蕪了,這是她難以忍受的。被人愛不是一句空話,她的活着首先是她的身子。按理説,離婚是她和馬生奇的事,不是田廣榮的事,她沒有必要徵得田廣榮同意。不是她非要把自己給田廣榮讓他來裁決不可,自從她和田廣榮有了第一次之後,就在心理上神上完全依賴着他,連自留地裏種什麼莊稼也去請教田廣榮。田廣榮對她就像他手中的權力那樣,攥得很緊,有點霸道的意味,一方面,她有點害怕他的霸道;一方面,她希望他能對她霸道一點。在松陵村,她離不開田廣榮,離開了田廣榮她就沒有主心骨了。在這些子裏,她想了又想,她總不能給田廣榮做一輩子相好,田廣榮畢竟不比其他任何一個松陵村的農民,他是村支書,她最擔心的是,有朝一,他們的事走漏了風聲,這樣,不只是搞臭了她自己,連田廣榮也會毀了。還有馬秀萍,她的女兒,女兒神上已經受了很大的刺不好,村裏人會説馬秀萍是田廣榮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秀萍是馬生奇的親骨。馬生奇臨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不是她來了例假,而是她那裏出了點血,她沒有經驗,以為是來了例假,這件事不要説馬生奇不相信,給任何一個人説,都説不清。她和田廣榮的“有事”只有兩年,那是她和馬生奇鬧矛盾鬧得最厲害的時候。那天晚上,馬秀萍不在,去了外婆家,馬生奇也沒有回來。從田廣榮一進門,她就知道,田廣榮深夜而來不是為了給他們調解矛盾。當田廣榮將她抱住的時候,她沒有忸怩,她覺得,事情已發展到了這種地步,那是必然的,好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樣。使她未曾料到的是,看似冷峻、冷漠的田廣榮炙熱似火,比馬生奇還周到,他的能耐和他的年齡不相稱:四十六歲了,還那麼能幹。就在那天晚上,田廣榮對她説,他從給她主持婚禮的那天起就看中了她。使她有點吃驚的是:十幾年來,他連任何表示都沒有。她覺得,他在説謊。他説,他沒有哄她。田廣榮給薛翠芳表的是真心話,這些年來,他在心裏偷偷地愛着薛翠芳,愛得很苦。他也曾經想製造一個由頭把馬生奇和薛翠芳拆散,或者找幾個人將馬生奇炮製成殘廢。惡毒的念頭一閃上來就被他掐滅了,這些辦法未必就能使薛翠芳愛上他,這才是關鍵。他知道,要叫女人愛上自己,首先要征服女人,讓女人尊敬他,佩服他。在松陵村,他把事情幹得越好,得到薛翠芳的把握越大,這一點,他看得很清。女人就是要她所愛的人能給她撐上體面。因此,田廣榮一如既往地將縣上或公社裏佈置的工作乾得很出,對發生在松陵村的鄰里糾紛、夫吵嘴、父子反目等等雞蒜皮子的事,他都處理得很妥善。不僅薛翠芳尊敬他佩服他,可以説,松陵村的莊稼人大都對他口中唸佛了。愛情改變了田廣榮的心境和麪貌。他對薛翠芳愛得有多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越是愛薛翠芳,越是故意疏遠她。心裏熱,面上冷。每當他看見薛翠芳那頎長好看的身影,每當他聽見薛翠芳那清脆甜潤的説話,他就把嘴咬緊,把心揪緊了。他恨不能走過去,抱住她説,妹子,我愛的是你。他非但一句話也不説,故意不理她。這就是男人的能耐!做大事情的男人都有這種能耐。自己在心中偷偷所愛的女人每天晚上睡在人家的身底下,這對男人來説當然不好受,但是這男人必須有能耐,他的“能耐”使薛翠芳佩服、驚歎。田廣榮走後,她梳理自己。原來她暗暗盼望的就是這一天,她暗暗等待的就是這男人。難怪,馬生奇用話罵她,説她見了旋風作揖——心裏有鬼沒有人。她的內心確實並不“貞潔”。事情已經做了,她心裏不踏實了,覺得自己再也算不上一個好女人了。同時,她又覺得,做田廣榮的相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要做就一定要做好。因此,離婚的事她不能揹着田廣榮去決斷。

  薛翠芳再一次去找田廣榮商量離婚之事,沒有想到,田廣榮和前幾次的態度截然不同。

  “離,你不離,還等啥哩?你們倆已是仇人相見了,還能在一起活人過子?你離了婚,對你,對馬生奇都好。你們畢竟是夫一場,你得替他想想,你一離婚,人家馬生奇也就成家了。”

  “這麼説,你同意了?”

  “你的事就該由你,咋能由我哩?”

  “那我明天就去辦離婚證。”

  “你來聽我決斷?”

  “就是呀。”

  “這種事,你要自己拿主意,不然,叫人知道了,還説是我攛掇你們離的婚。”

  “我不是向村支書討主意,你這會兒不是松陵村的村支書,你是我的……”她言又止了,她向田廣榮拋過去了一眼,嫵媚的一眼。田廣榮當然知道她接着要説什麼,打了個手勢,把下面那句騷情的話堵回去了。

  “你看着辦吧。不過,這件事你一定得處理好,家產問題,孩子的撫養問題,都要處理好,在這件事情上,我幫不了你。”

  “我不要你幫個啥,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搭?”

  “兒子來了信,我要去一趟新疆。”

  “得是老嫂子病得很厲害?”

  “可能是吧。”

  “上路的時候,言傳一聲,我幫你收拾收拾。”

  “你先辦你的離婚。”

  從大隊辦公室裏出來,薛翠芳沒有回家,她到縣城找馬生奇去了。她沒有細想,為什麼田廣榮和以前的態度截然不同。她就是想也想不出原因,不過,有一點她明白,田廣榮的話不是隨隨便便地説出來的。

  女人十六歲就嫁給了田廣榮。那時候,鳳山解放才一年多。十八歲的田廣榮跑到西水市去參加了幾個月的幹部培訓班,回到鳳山縣來搞土改。他被分配到第六工作隊住在南塬上的柳樹灣村,他的房東就是現在這個女人的父親。當時,那女孩兒也是村裏的積極分子,擔任婦女主任。兩個人住在一個院子裏,常來常往,自然有了情意。那時候,田廣榮就有一股衝勁和勇氣,他的敢説敢為不僅表現在鬥地主分田地上,對女人也敢動手敢動情,還沒有訂婚,他就把房東的女兒睡了。那一年,他比任何一個翻身農民的收穫都要大,他入了黨,把南塬上的一枝花掐到了手。

  那時候,田廣榮力很充沛渾身充滿着活力,他在離家二十五里以外的南塬上工作,每天晚上都要步行回到松陵村和女人温存一番。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他趕回南塬,照常工作。“鎮反”運動結束以後,他在吉元鄉政府工作了半年,後來,鄉政府合併,他回松陵村當上了村支書。

  一九五八年,他虛報過產量,大出過風頭,他的舉動使松陵村人覺得害怕。可是,在接踵而來的三年飢餓中,松陵村沒有人餓死。田緒娃之所以能用幾塊冷饃饃給田水祥換回來媳婦,也是因為松陵村有田廣榮這個當家人給大家來了糧食。災難過後松陵村人對田廣榮十分

  那時候,公社裏派人挨家挨户搜糧食,翻箱倒櫃,搖罈子動罐子,一斤一兩糧食也不允許農民家裏有,搜出來的糧食要全部到村裏的大食堂去。田廣榮是公社黨委委員,知情早,在公社裏未來人之前,就將各個生產隊的隊長召集到一塊兒吩咐他們,誰家有多餘的糧食,趕快藏起來。松陵村還有些糧食的農民得到消息後把糧食藏進了窨子裏或地窖裏。一九五八年,他目睹着人們糟蹋糧食,心疼死了。這一生,他只有三個嗜好:愛糧食,愛女人,愛權力。這三樣他都愛,都捨不得丟棄。如果説,要在這三者中叫他只選擇一樣,他只能選擇權力了。不是因為有了權就有了女人,就有了一切;不是因為權力會給他帶來好處,他才愛。這是對他的嗜好的淺層次理解,他的嗜好是一種癮,就像鴉片的人上了癮一樣,你要問他那玩意兒有什麼好處,真正的隱君子概括不出來。田廣榮對權力產生的“癮”也處於這種狀態。他對自己的那點權力不僅是使用,而是在把玩。對他來説,玩權力比玩女人更有味兒。

  在困難的子裏,鳳山縣的糧食由地處山區的林由縣調劑。南堡公社十一個生產大隊的調糧車輛都曾遭受到沿途那些饑民突如其來的襲擊,在格鬥中傷過人,糧食也損失過不少,唯獨田廣榮率領的松陵村的大車隊沒有被搶劫過。數九寒天,西北風砭人肌骨,木軲轆大車要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半個月才能把糧食運回來。每一次,田廣榮都要跟着車隊一起進山一起出山,吃生黑豆,喝泉水,睡冷鋪,他什麼苦都能吃。當饑民們不顧死活地朝他們撲來的時候,他掂一把老土槍站在車頂上,朝天放一槍,大聲喝喊,憤怒地唾罵,運糧隊的小夥子們揮動着谷叉、鍘刀和長矛,他們以攻為守,將饑民們得四散而逃。隨同他一起進山的年輕人一回村就把他們的村支書描繪成一個膽識過人的梁山英雄,松陵村的農民們對田廣榮更是肅然起敬了。“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他也被批鬥過,遊過街,捱過打,他的頭顱被硬壓着低下去了,可那副硬骨頭的樣子沒有變。後來搞“三結合”,他進了革委會,又成了松陵村的當權派。如果説,要給他的基層幹部生涯做個評價,“文化大革命”那幾年,他的貢獻最大,他領上全村人不停歇地平整了一千多畝梯田,打了三十幾眼水井。不論是寒冬臘月還是酷暑三伏天,他和莊稼人一起守在工地上,當天的任務不完成他不回去,莊稼人也不回去。當時,有人還不理解,抱怨他。幾十年後,松陵村人説,是田廣榮給他們幹了好事。

  在他當權的這些年中,這女人給了他不少幫助,每逢遇到挫折或困難,女人就撫他,給他想辦法,出主意,和他一起度過困難的歲月。説他不愛他的女人,那不公平。當他和薛翠芳勾掛牽連以後,他才對自己的女人淡漠了。

  田廣榮和薛翠芳的偷情能哄了別人,哄不了自己的女人。女人對丈夫的覺既靈又確切,不必叫她聽到那是非,看到那場面,嗅到那氣息,嚐到那味兒,她就是聾子、啞巴和瞎子,也能從丈夫的每一個孔中覺到丈夫有了外遇。女人容忍了田廣榮,她不願意聲張,她知道,她一旦張開了嘴,田廣榮就會在松陵村毀了。在松陵村人的心目中,田廣榮是一個不近女的正人君子,是周公聖人的萬代苗。田廣榮就是驢糞蛋,女人也不能把他戳破,她要一如既往地讓他保持外面的光堂裏面的臭。田廣榮的面子萬萬不能丟,女人就是嚼碎牙齒往肚子裏咽也要維護他的尊嚴。她到新疆去,她的出走,不是為了她自己,那是她維護田廣榮的一個舉措。她害怕她控制不住自己而和田廣榮犯口舌,為了薛翠芳這個女人,她覺得,她沒有這個必要。她和田廣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一點,她很明白。

  就在田廣榮為是否到新疆去而猶豫不決的時候,大兒子來電報了,電報上只有六個字:母亡故,父速來。

  田廣榮將電報攥在手裏,眼淚撲簌簌地下來了。他的內疚多於悲痛。他強烈地責備自己沒有對女人那份情深意切的夫之情予以足夠的償還,不該冷漠了自己的女人。一想起女人年輕時給予他的那份愛,心裏就很難受。女人臨進疆的那天,還把二兒子虎明的媳婦叫到跟前來,叮嚀她,要把他的生活照顧好,給他吃好穿乾淨;冬天裏,心把炕燒熱,夏天裏,心不要叫他中了暑。女人一輩子了,每一天的心都在他的身上。女人連一句也沒提説過他和薛翠芳的偷情。如果説,女人能責備他幾句,哪怕有幾句警告的言詞留下來,他心裏也許能好受些。他也明白,不是女人不知道,是女人裝作不知道。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只能用內疚代替補償了。

  田廣榮給馬志敬代了工作,當天就去了新疆。

  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車,田廣榮到了庫爾勒。進疆以後,他才知道,女人去世已經五天了。他要把女人的靈柩運回鳳山縣安葬,兒子説,新疆離鳳山那麼遠,那不行。兒子的話有道理,天氣已漸熱,用汽車運靈柩至少得兩個星期,一路上顛顛簸簸不説,等遺體運回來就沒有面目了。他只好聽兒子的話,就近買了一塊墳塋,將女人埋葬在數千裏外的異地他鄉。

  安葬了女人,田廣榮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十分孤寂。他整天守在兒子的軍營裏,哪兒也不去。不是美麗的新疆對他沒有引力,而是那些沙漠、戈壁、雪山、草原在他的眼裏都是憂傷的。他問兒子,女人臨去世前,留下什麼話沒有。兒子叫子把母親做的那六雙布鞋拿出來説,這是我娘給你的。女人還揹着兒子用自己積攢的錢,給田廣榮買了一件羊羔皮的皮襖。田廣榮拿起了一雙布鞋,端詳着鞋底上那好看的針腳,淚水潸然而下了。他覺得,只有夫之情才是温馨的,温暖的。夫之情是紮下了情,即使夫反目了,情的鬚要在泥土裏腐爛,也得好長的時間。而相好中的男女之情雖然刻骨銘心,但它像星一樣一閃就滅了。由於情沒有紮下,看起來也是綠茵茵的,一經暴曬,一經雪,就枯萎了。田廣榮不由得想起了薛翠芳和馬生奇。有一次,薛翠芳去叫他,他就去了,他一看,薛翠芳身上被馬生奇打得傷痕累累,他十分憤慨,説要把馬生奇到派出所去好好收拾一頓。薛翠芳一聽,臉立時變了,求他對馬生奇不要那樣。沒了自己的女人,田廣榮不是覺得他從此可以和薛翠芳明目張膽地來來往往了,而是要重新考慮他和薛翠芳的關係。儘管他對薛翠芳愛得很深,薛翠芳究竟對他怎麼樣,還需要時間來證明。

  兩個多月後,田廣榮回到了松陵村。兒子勸他暫且不要回來。兒子知道,母親去世後,父親是很孤單的。在兒子的勸下,他在新疆走動了一圈,從庫爾勒到阿爾泰,從阿爾泰到塔什庫爾幹,他遊覽了大半個新疆。在阿爾泰山,他揀了一塊石頭,帶回了鳳山,放置在櫃子上。那塊石頭和松陵村後邊北山裏的石頭大不一樣:石頭分量重,顏不是單純的黑藍,而是藍而發灰,灰而帶白。那石頭在黑夜裏發着亮閃閃的光。面對着茫茫的沙漠漫漫的戈壁和一望無垠的大草原,田廣榮最深刻的觸是:大。新疆簡直大得沒邊邊。他第一次明白天下究竟有多大自己究竟有多渺小。逛了幾天,他的心情好多了。可是,不能再呆下去了,關中平原上的夏收快開始了,他心着地裏的莊稼。兒子也就沒再挽留,送他上了火車。

  田廣榮回來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是:離了婚的薛翠芳和公社裏的水利水保員牛曉軍相好了;薛翠芳還放出話,要和牛曉軍結婚。對於牛曉軍,田廣榮很悉,他是吃家產糧的半產幹部,聽説也離了婚。本來,田廣榮重新考慮他和薛翠芳的關係時也有離開薛翠芳的念頭。薛翠芳剛離了婚就睡在了牛曉軍的身底下?田廣榮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他想:我叫你離婚,是為了叫你和牛曉軍相好嗎?你咋一點兒也不替我想想呢?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你為啥這麼薄情呀?田廣榮又怨又氣。

  田廣榮從新疆回來二十多天了一次也沒有去找薛翠芳。他推測,薛翠芳一定要來找他,要給他説,她是怎麼離了婚的;要給他解釋,她和牛曉軍之間是怎麼回事。出乎他意料的是薛翠芳沒有找他。他和薛翠芳在街道上碰見過幾次,薛翠芳老遠看見他,不打招呼,就躲着走了。是她要下決心和他斷絕呢?還是她不敢面對他?或者説她愧疚不安?田廣榮一時還摸不清。女人易變,這話不錯。薛翠芳越是這樣,他越想接近她;他越想接近她,越是能剋制自己不去接近她。一天,薛翠芳來到大隊辦公室裏找他,他叫祝萬良隔門把她打發了:不見,她就是給他跪下,也不見。薛翠芳不甘心,又找到家裏來了,他吃畢午飯剛躺下。虎明的媳婦王碧雲給他説,薛翠芳來找他。他給兒媳説,叫她走,我要睡覺了。薛翠芳又被他隔門打發了。兒媳婦剛走出房間,他爬起來,半跪在炕上,透過玻璃窗,看見了薛翠芳的背身:她垂下頭去,頎長的身材不再那麼端直了,肩膀似乎在動——她哭了?他要的就是這效果。你哭去,和我有什麼相干?

  他們在街道上又相遇了。他想躲也躲不開,她面走來了。他立時板起了面孔,想從她跟前快步而過。她攔住了他,不顧他的面孔有多冷,笑意在眉眼裏得滿滿的,她很親熱地叫着田支書。他沒有吭聲,目光從她的面龐上越過去在遠處放逐。她依舊笑盈盈的,用肩膀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一撞,完全是一副媚態,一種不合時宜的撒嬌。他拉下臉説:“薛翠芳,你放莊重些,有什麼話,到大隊辦公室去説。”他擦過她的肩膀,大步星地走了。薛翠芳被晾到了街道上。他想,松陵村有多少人被我治得服服帖帖,不信我就治不了你薛翠芳?當夜闌人靜他在炕上輾轉反側之時,他又想起了薛翠芳的熱股大頭,想起了他和薛翠芳做愛的妙不可言,想起了薛翠芳那令他渾身打戰的漂亮。這時候,假如他能把薛翠芳壓在身底下温存一番,也許就會安然入睡了。一旦想起來她,他恨不能即刻爬起來像往昔那樣去敲她的門。他覺得,他不能失去她,不能沒有她。但轉眼一想,他不能那樣,他愛她,狂熱地愛,但他必須治伏她,使她服服帖帖,而不是屈服她,更不能屈從她。牛犢子再頑劣,只要調教它,就能上套犁地。他要拿大,讓薛翠芳摸不來他心裏是咋想的。他自信,有朝一,她會再一次來找他的。薛翠芳的心事他能摸得來:她渴望和他和好。渴望他把她壓在身底下。他偏偏不,偏偏要吊一吊她的胃口。這時候,他絕不能心軟。他只能等待。尤其是對薛翠芳這樣搖擺不定的女人,他不能焦躁。玩女人像玩權勢一樣,需要耐心需要理智。這是他有能耐的髓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