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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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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完全黑沉下來,繁星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傻楞楞地望着我們;渾圓的月亮緊緊地跟隨在汽車的後面,久久不肯離去;田野裏的莊稼也安靜下來,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在微風的吹佛下,發出嘩嘩的鼾聲;鳥兒停止了歌唱,躲進温馨的巢裏,盡受天倫之樂;只有不知疲倦的蟈蟈,吱吱吱地嘶鳴着,吵醒正在酣睡的林蛙,被攪了好覺的林蛙,沒好氣地、呱呱呱地嘟噥起來。

車外再次下起雨來,雨水越來越大,不知從哪來冒出許多泥漿,把原本光潔的路面,搞得泥濘不堪,一塌糊塗。我覺到汽車有些打滑,立刻停止了説笑,全神貫注地縱着方向盤。

突然,吱嘎一聲,汽車急速地溜到道路的邊緣,我登時慌了神,手忙腳亂起來。汽車打了個咧趄,搖搖晃晃地停在路邊,我滿頭冷汗地跳下車:“我的天呢!”我驚起來:“就差這麼一點,險些沒翻到溝裏去!”汽車的後輪與路基只有幾釐米的距離,如果汽車再稍微向外側滑動一點點,我們這一車人,都將被拋撒到深深的道溝裏,在沉重的汽車壓迫下和無情的撞擊下,非死即傷。我狼狽不堪地爬進駕駛室,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看着方向盤久久不敢觸摸,好象怕被電擊着似的。

我將汽車慢慢地挪回到道路的中央,車內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汽車調整了一下情緒,接着便再次呼哧呼哧地奔跑起來,發動機巨烈地轟鳴着,施放出灼人的氣

雨越下越大,剛才滿天的繁星,此時已經不知躲到了哪裏,沒完沒了地跟在汽車後的月亮,大概被那驚人的一幕嚇呆啦,索溜之乎也!舉目望去,荒野上出現許許多多,大小不均、有的還相互連帶着的水窪,象是一面面形狀怪誕的大鏡子,冷若冰霜地映照着黑沉得賅人的夜空。

茂盛的莊稼可能不願接納過多的雨水而躲藏到地下,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起伏錯落、時隱時現的荒草不知好歹、傻乎乎地瞪着悲慘的夜空。荒野上頓時顯得空空蕩蕩,一付喪魂落魄的慘淡之相。歪歪扭扭、孤苦伶仃的小楊樹,鶴立雞羣般地佇立在草叢之中,稚的枝條有氣無力地搖擺着,低聲地嗚咽着。汽車駛進了大草原。

汽車越往前走,道路越糟糕,我仔細地瞅了瞅,汽車不知什麼時候駛進了爛泥潭,時而搖擺着滑向東側,剛剛調整過來,又晃晃悠悠地溜向西側。我唉聲嘆氣地丟開方向盤:“完了,不行啦,再也不能往前走啦,沒有路啦!”説着,我絕望地熄滅了發動機,一車人呆呆地面面相榷,誰也不肯首先張嘴説話,駕駛室裏死一般地沉寂起來,只能聽到人們的息之聲。疾馳了十多個小時的汽車,一旦停歇下來,駕駛室裏立即散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熱氣。我拉開車窗,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蚊子,蚊子,有蚊子!”小石頭突然嘟噥起來,同時,不停地拍打着胳臂和肩膀:“力哥,別開窗啊,蚊子都進來啦!”可是,關上車窗,駕駛室裏很快又悶熱起來,連呼都倍困難,溜進駕駛室裏的蚊子,吱吱地吼叫着,各自尋找合適的目標,趁機下手,我們劈里叭啦地同入侵的蚊子展開了搏鬥。

鐵蛋推開了車門:“我到貨廂上去,這裏實在受不了,再待一會,就得悶死。”仁花和小石頭也跟着鐵蛋,紛紛爬上卡車的貨廂。我也爬了上去。

貨廂上面濕漉漉的,冰冷的鐵欄杆,滴滴達達的淌着雨水。我們無處可坐,草原上可惡的蚊子以排山倒海之勢對我們發起猛烈的攻擊,我們慌慌張張地戰,卻顧頭顧不了腳,剛剛打死一隻叮在右腮上的蚊子,背部又被狠狠地剌中。

“快過來,這裏有塊塑料布!”鐵蛋扯起一塊髒乎乎的塑料布,示意大家鑽進去,我們現在已經顧不得骯髒,扯過塑料布,爭先恐後地躲進裏面。可是,惡毒的蚊子,並沒有善罷甘休,頑強的附在塑料布上,發現誰的身體緊貼着塑料布,便狠狠地咬上一口。

“這些傢伙可真厲害啊,隔着塑料布還能叮着人呢!”我着剛剛被叮咬過的嘴巴,氣急敗壞地嚷嚷着。

陰沉的夜空顯現出一絲慘淡的灰白,汽車四周的景物逐漸出模糊的輪廓線,草原的黎明經過暴雨的洗禮,顯得更加純潔,更加甜諡,萋萋的芳草昂起頭來,歡天喜地接着新的一天,白樺樹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安祥地等候着光明的到來。路邊一條小河緩緩地淌着,清澈的水面映出林木優美的曲線。遠處朦朧之中,一個碩大的黑皮球向這裏緩緩滾來,我們瞪起驚訝的目光,皮球越來越近,原來是一個男人身上套着一個巨大的橡皮圈,信步走來。

“喂,朋友,你這是幹什麼去呀?”我鑽出塑料布,衝着來人大聲地喊道。男人聽到喊聲,在汽車下面停止了腳步,莫名其妙地看看我們:“灌氣去!”

“灌什麼氣呀?”

化氣,我們這裏有油田,灌上一氣囊子,能用一天,可省事啦,比燒柴禾強多啦。…哎喲,你們這是去哪呀,前面的路,可不太好走哇!”

“那怎麼辦?”我焦急地問道:“我們不能總是停在這裏啊!”

“等一等吧,等天亮啦,太陽出來了,把路曬乾了,你們就可以走啦!”男人説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開,去灌他的化氣。一位老者,揹着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們的汽車下面:“小夥子,你們是從哪來的?”

“老大爺,這麼早你這是幹啥去啊?”我和藹地問候道。

“打魚去!”

“哪裏有魚啊?”

“不遠,一里多地,那裏的魚可多啦,一個早晨就能撈上一籮筐。”老者舉起手中的竹籃,信心十足地説道。

“老大爺,這是什麼地方?”我問道。

“四方坨子!”

“是個鎮嗎?”

“不是,鎮子在北面,離這大概有三里多地!”

“這個地方也太荒涼啦,你們靠什麼活呀?放牛嗎?”

“哎呀,小夥子,你可説錯啦,我們這個地方冷丁看着是荒涼的,可子卻很好過,你不知道嗎?這裏可是全省最大的監獄啊,大大小小一共有九所監獄,我們一般叫做分場,一監獄就叫一分場,二監獄就叫二分場…九監獄就叫九分場,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在監獄裏工作的國家正式職工,許多人都有警銜。我過去就在監獄工作,現在退休啦,每月的退休金八百多塊,足夠我和老伴養老的啦!”

“啊,原來這裏是監獄!”我驚歎到:“好傢伙,咱們咋跑到這來啦,這個地方到處是一片荒野,幾十裏地找不到一户人家,做監獄真合適!”

“那可不。”老人點點頭:“犯人關押在這裏,就是讓他跑,他也跑不出去!”

“老大爺,你們這裏的蚊子太厲害啦,簡直能把人吃啦!”小石頭説道。

“不要緊的,時間長了就習慣啦,你看我天天早晨出來打魚,從來沒有被蚊子叮咬過!”

“嘿嘿,看來蚊子也欺侮外地人啊!”我説道。

老人與我們聊了一陣,便去河裏撈他的魚。

睏倦、疲憊、飢餓向我襲來,我再次鑽進駕駛室,準備睡上一覺。

“完啦,一時半會是走不了啦!”鐵蛋也鑽進了駕駛室。

我坐回到駕駛位置上:“道不幹,説什麼也不能走,急也沒用,安全第一,鐵蛋,耐心等待吧!”我們坐在車裏,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知説些什麼好,我打破了僵局:“來,把吃的東西拿出來,咱們喝酒!”鐵蛋聞言,立即打開旅行袋,把白酒、香腸、罐頭、黃瓜一一翻騰出來,我攤開已經看完的舊報紙,我們一車人圍攏在一起,享受着一頓極有‮趣情‬的早餐。

天完全明亮起來,久違的太陽緩緩地、不可阻擋地升騰出來,紅燦燦的光芒照耀着遼闊的大草原,可惡的濃雲漸漸散去。啊,希望終於降臨啦!我咕嘟一聲嚥下一口白酒:“老天爺啊,我求求你啦,可別再下雨啦,太陽爺爺啊,讓我敬你一杯吧,你可別再走啦!趕快把路給我們曬乾,讓我們儘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仁花姑娘瞅着我可笑的樣子,咧了咧小嘴:“嘿嘿,但願老天爺能聽你的!”一隊犯人穿着糙的、破舊的、早已褪的淡藍囚衣,扛着鐵鍬、鐵鎬,揹着籮筐,尾隨在一個拎着一面小紅旗、同樣也是一身囚服的犯人後面,懶懶散散地從汽車旁邊走過,他們神情木然,目光呆滯,望着駕駛室內胡吃海喝的我們,羨慕地嚥着口水。

“快點,快點!”拎着小紅旗的囚犯沒好氣地吆喝着犯人們,很顯然,他是這夥犯人中的小頭頭。

犯人們走下路基,在一處空曠的草地上,停下了腳步,小頭頭指揮着囚犯站成三排,然後,趾高氣揚的管教開始給每個犯人分配工作任務。看來,他們今天的工作任務,是把草地上那一堆糞肥清運走。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趕車的老闆也是一個犯人,大約有五十多歲,胳臂上裹着一塊紅袖標。兩個年青的武警戰士揹着衝鋒槍在泥濘的道路上踱着步子,有時低下頭去,甩甩粘到膠鞋上的爛泥。

管教一聲哨響,一天的工作開始,犯人們各就各位,很賣力地埋頭幹起活來。聽到哨聲,一個武警戰士快步跑向草地,越過工作着的犯人,一直跑到一塊玉米地的邊緣停了下來,那是他的哨位。

有三個犯人不用幹活,其中當然包括那個拎着小紅旗的小頭頭,他拎着小紅旗嚴肅地站在玉米地邊緣,與那個武警戰士遙相呼應,以防範犯人們溜到青紗帳裏逃掉。

還有一個犯人拎着一把小凳子,象個哈巴狗似地,一刻不離地尾隨在管教身後,管教想坐下來,他立刻用髒乎乎的衣袖擦擦凳面,然後恭恭敬敬地、小心翼翼地把小凳子放在地上,管教坐到凳子上,掏出香煙,那個犯人急忙掏出口袋裏的打火機,啪嚓一聲點燃,用一隻手圍攏着,顫顫抖抖着遞到管教面前,給管教點燃香煙。管教狠了一口香煙,跟那個犯人説了些什麼,他頻頻點着頭,一個勁地哈着,像搗蒜似地應承着。

犯人們很快便裝滿一馬車的糞肥,老闆揚起鞭子,驅趕着三匹大紅馬,他駛車的技術相當嫺,三匹膘肥體壯的大紅馬嘶鳴着衝上路基,從我們的汽車旁邊飛奔而去。

“行啊,有兩下子!”我拎着酒瓶,趴在車窗上,向駕車的老犯人説道,他沒有言語,狡猾地衝我笑笑,然後回過頭去打着大紅馬的股,發着心中的怨氣:“駕!駕!”突然,草地上隱約傳來喊叫聲,拎小紅旗的犯人手裏捧着一張大白紙,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王作鵬!”正在幹活的一個犯人頭也不抬地、機械地應承道:“到!”

“李有貴!”又一個幹活的犯人,停下手中的活,用衣襟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到!”

“馬連福!”

“到!”所有幹活的犯人都被一一點名並且均得到相應的回答,小頭頭把大白紙小心奕奕地摺疊起來,重新進衣兜裏,然後轉過身去,向着正在煙的管教説道:“報告政府,二十八名滿額嘍!”這樣的點名,每過一個小時便要進行一次。三個身着警察制服、神氣活現的警官,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在犯人們工作的附近停下腳來,其中一個警官間別着對講機,頸上掛着望遠鏡,他端起望遠鏡,煞有介事地察看一番正在工作着的犯人,放下望遠鏡,又起對講機,不知嘀咕些什麼,然後,幾個人並排向遠處走去。

趕馬車的犯人運完幾車糞肥之後,每次都空車跑回來,臨近中午的時候,回來的馬車上載着兩個塑料袋以及一個大水桶,一筐碗筷,還有幾個鐵飯盒,如果我沒猜錯,那一定是犯人們的午餐。

“喂,中午吃什麼呀?”我衝那個老犯人大聲喊道,他不耐煩地回答道:“大饅頭!”

“菜呢?”

“角瓜湯!”

“角瓜湯,那能好吃嘛?”

“好不好吃就這玩意!”説話間,馬車已從汽車旁飛速地離去。

“開飯嘍,開飯嘍!”犯人們放下手中的鍬鎬,聚集到馬車周圍,小頭頭拎過塑料袋,掏出黑麪饅頭,分發給每一個犯人,一人一個,幸運一點的就能得到稍大一些的饅頭,蠻橫一些的犯人奪過軟弱可欺的犯人剛剛分到手中的饅頭,貪婪地咬上一大口,然後,再惡狠狠地回他的手中,那個犯人傻呆呆地瞧着被咬掉一大塊的黑饅頭,只能是忍氣聲,敢怒而不敢言。

趕車的老犯人,揮舞着大鐵勺,給犯人們盛湯,每人一碗。分到饅頭又領到稀湯的犯人們,蹲在地上狼虎嚥起來。管教及武警戰士的伙食,着實令犯人們羨慕,他們每人兩個鐵飯盒,一個盛飯,另一個裝菜。

“力哥。”我正笑嘻嘻地瞅着犯人們享用午餐,鐵蛋推了我一把:“力哥,差不多啦,路幹了些,我看可以上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