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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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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易老走江湖,知道如此打鬥下去,定會鬧出大事,但人家仗義出來打抱不平,自己豈能就此一走了之,在一旁瞧著,十分焦急。慢慢移動腳步,走近那公子的隨從聚集之處,只聽一名僕從道:「梁老,你老下去把那小子打發了吧,再纏下去,小王爺要是一個失手,受了點兒傷,咱們跟隨小王爺的下人們可都活不了啦。」樑子翁向那僕從笑道:「小王爺學了這身功夫,不在人前臉,豈不空費了這多年寒暑之功?要是誰上去相幫,他準不樂意。」穆易收起了「比武招親」的錦旗,正要叫住郭靖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忽然噠噠噠拖鞋皮聲響,嗆啷啷三股叉亂鳴,黃蓉與侯通海一逃一追,奔了回來。黃蓉手中揚著兩塊布條,看侯通海時,衣襟給撕去了兩塊,茸茸的口。再過一陣,吳青烈和馬青雄一個槍、一個執鞭,氣吁吁地趕來。其中又少了個斷魂刀沈青剛,想是給黃蓉做了手腳,不知打倒在哪裡了。這時黃蓉和侯通海又已奔得不見了人影。旁觀眾人無不又是奇怪,又覺好笑。

突然西邊一陣喝道之聲,十幾名軍漢健僕手執藤條,向兩邊亂打,驅逐閒人。

眾人紛紛往兩旁讓道。只見轉角處六名壯漢抬著一頂繡金紅呢大轎過來。

小王爺的眾僕從叫道:「王妃來啦!」小王爺皺眉罵道:「多事,誰去稟告王妃來著?」僕從不敢回答,待繡轎抬到比武場邊,爭著搶上侍候。繡轎停下,只聽得轎內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怎麼跟人打架啦?大雪天裡,也不穿長衣,回頭著了涼!」聲音甚是嬌柔。

穆易遠遠聽到這聲音,有如身中雷轟電震,耳中嗡的一聲,登時出了神,心中突突亂跳:「怎地這說話的聲音,跟我那人這般相似?」隨即黯然:「這是大金國的王妃,我想念子發了痴,真是胡思亂想。」但還是情不自,緩緩走近轎邊。只見轎內伸出一隻纖纖素手,手裡拿著一塊手帕,給小王爺拭去臉上汗水塵汙,又低聲說了幾句不知什麼話。小王爺臉有慚,訕訕地道:「媽,我好玩呢,一點沒事。」王妃道:「快穿衣服,咱孃兒倆一起回去。」穆易又是一驚:「天下怎會有說話聲音如此相同之人?」眼見那隻雪白的手縮入轎中,轎前垂著一張暖帷,帷上以金絲繡著幾朵牡丹。他雖瞪目凝望,眼光又怎能透得過這張金碧輝煌的暖帷。

小王爺的一名隨從走到郭靖跟前,拾起小王爺的錦袍,罵道:「小畜生,這件袍子給你得這個樣子!」一名隨著王妃而來的軍漢舉起藤條,刷的一鞭往郭靖頭上猛下去。郭靖側身讓開,隨手鉤住他手腕,左腳掃出,這軍漢撲地倒了。

郭靖奪過藤條,在他背上刷刷刷三鞭,喝道:「誰叫你亂打人?」旁觀的百姓先前有多人曾給眾軍漢藤條打中,這時見郭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無不暗暗稱快。其餘十幾名軍漢高聲叫罵,搶上去救援同伴,為郭靖一雙雙地提起,扔了出去。

小王爺大怒,喝道:「你還要猖狂?」接住郭靖面擲來的兩名軍漢,放在地上,跟著搶上前去,左足踢向郭靖小腹。郭靖閃身進招,兩人又搭上了手。那王妃連聲喝止,小王爺對母親似乎並不畏懼,頗有點兒恃寵而驕,回頭叫道:「媽,你瞧我的!這鄉下小子到京師來撒野,不好好給他吃點苦頭,只怕他連自己老子姓什麼也不知道。」兩人拆了數十招,小王爺賣神,存心要在母親面前顯示手段,只見他身形飄忽,掌法靈動,郭靖果然抵擋不住,又給他打中一拳,跟著連摔了兩跤。

穆易這時再也顧不到別處,凝神注視轎子,只見繡帷一角微微掀起,出一雙秀眼、幾縷鬢髮,眼光中滿是柔情關切,瞧著小王爺與郭靖相鬥。穆易望著這雙眼睛,身子猶如泥塑木雕般釘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

郭靖雖接連輸招,卻愈戰愈勇。小王爺連下殺手,只想傷得他無力再打,但郭靖皮堅厚,又練有上乘內功,身上吃幾拳並不在乎,而小王爺招術雖巧,功力卻以限於年齡,拳腳上未帶狠辣內勁,一時也傷不了他。小王爺十指成爪,不斷戳出,便以先前傷了穆易的陰毒手法抓向對手。郭靖使出分筋錯骨手來,盡能抵擋得住。

鬥了一陣,黃蓉與侯通海又一逃一追地奔來。這次侯通海頭髮上了老大一個草標,這是出賣物件的記號,在頭上,便是出賣人頭之意,自是受了黃蓉的戲,但他竟茫然不覺,只發足疾追,後面的黃河二鬼也已不知去向,想必都已給黃蓉打倒在哪裡了。樑子翁等無不納罕,猜不透這瘦小孩子是何等人物,見侯通海奔跑迅捷,卻始終追不上這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彭連虎忽道:「難道這小子是丐幫中的?」丐幫是當時江湖上第一大幫,幫中都是乞丐。樑子翁臉上肌一動,卻不答話。

圈子中兩個少年拳風虎虎,掌影飄飄,各自快速搶攻,突然間郭靖左臂中了一掌,過一會小王爺右腿給踢了一腳,兩人鬥得緊了,漸漸靠近,呼相聞。旁觀眾人中不會武藝的固然是看得神馳目眩,就是內行的會家子,也覺兩人拚鬥越來越險,任誰稍一疏神,不死也受重傷。彭連虎和樑子翁手裡都扣了暗器,以備在小王爺遇險時相救,眼看兩人鬥了這許多時候,郭靖雖狠,武藝卻不過如此,緊急時定能及時制住。

郭靖鬥發了,他自小生於大漠,歷經風沙冰雪、兵戈殺伐,磨練得獷悍堅毅,那小王爺畢竟嬌生慣養,似這般狠鬥硬拚,武功雖然稍強,竟有點不支起來。

他見郭靖左掌劈到,閃身避過,回以右拳。郭靖乘他這拳將到未到之際,右手在他右肘上急撥,搶身上步,左臂已自他右腋下穿入,左手反鉤上來,同時右手拿向對方咽喉。小王爺料不到他如此大膽進襲,左掌急翻,刁住對方手腕,右手五指也已抓住郭靖的後領。兩人口相貼,各自運勁,一個要叉住對方喉頭,一個要扭斷敵人手腕,眼見情勢緊迫,頃刻間勝負便決。

眾人齊聲驚叫,那王妃在繡帷外的半邊臉頰變得全無血。穆易的女兒本來坐在地上,這時也躍起身來,臉驚惶。

小王爺忽然變招,右手陡松,快如閃電般的出掌,只聽得啪的一聲,郭靖臉上重重中了一掌。給打得頭暈眼花,左目中眼淚直,郭靖驀地大喝,雙手抓住小王爺的衣襟,將他身子舉起,出力往地下擲落。這一招既非分筋錯骨手,也不是擒拿短打,卻是蒙古人最擅長的摔跤之技,是郭靖在大草原中跟著蒙古武士學來的。

那小王爺武功也確有過人之處,身剛著地,立即撲出,伸臂抱住郭靖雙腿,兩人同時跌倒,小王爺壓在上面。他當即放手躍起,回身從軍漢手裡搶過一柄大槍,槍往郭靖小腹上刺去。郭靖急滾逃開,小王爺刷刷刷連環三槍,急刺而至,槍法純之極。

郭靖大駭,一時給槍招罩住了無法躍起,只得仰臥在地,施展空手奪白刃之技想奪他大槍,幾次出手都抓奪不到。小王爺抖動槍桿,朱纓亂擺,槍頭嗤嗤聲響,顫成一個大紅圈子。那王妃叫道:「孩兒,別傷人命。你贏了就算啦!」但小王爺只盼一槍將郭靖釘在地下,母親的話全沒聽到。

郭靖只覺耀眼生花,明晃晃的槍尖離鼻頭不過數寸,情急中手臂揮出,硬生生格開槍桿,一個筋斗向後翻出,順手拖過穆易那面「比武招親」的錦旗,橫過旗杆,一招「撥雲見」,桿直戳,跟著長身橫臂,那錦旗呼的一聲直翻出去,罩向小王爺面門。小王爺斜身移步,槍桿起處,圓圓一團紅影,槍尖上一點寒光疾向郭靖刺來。郭靖揮旗擋開。

兩人這時動了兵刃,郭靖使的是大師父飛天蝙蝠柯鎮惡所授的降魔杖法,雖旗杆長大,使來頗不順手,但杖法變化奧妙,原是柯鎮惡苦心練來用以對付鐵屍梅超風,招中蘊招,變中藏變,詭異之極。小王爺不識這杖法,槍進招,那旗杆忽然倒翻上來,如不是閃避得法,小腹已給挑中,只得暫取守勢。

穆易初見那小王爺掄動大槍的身形步法,已頗訝異,後來愈看愈奇,只見他刺、扎、鎖、拿、盤、打、坐、崩,招招是「楊家槍法」。這路槍法是楊家的獨門功夫,向來傳子不傳女,在河東山後楊家故鄉尚有人習練,此外便不多見,誰知竟會在大金國的京城之中顯現。只他槍法雖變化靈動,卻非楊門嫡傳正宗,有些似是而非,倒似是從楊家偷學去的。他女兒雙蛾深蹙,似乎也心事重重。只見槍頭上紅纓閃閃,長杆上錦旗飛舞,卷得片片雪花狂轉急旋。

那王妃見兒子累得滿頭大汗,兩人這一動上兵刃,更刻刻有命之憂,心中焦急,連叫:「住手,別打啦!」彭連虎聽得王妃的說話,大踏步走向場中,左臂振出,格向旗杆。郭靖陡然間雙手虎口劇痛,旗杆脫手飛出。錦旗在半空被風一吹,張了開來,獵獵作響,雪花飛舞中展出「比武招親」四個金字。

郭靖大吃一驚,尚未看清楚對方身形面貌,只覺風聲颯然,敵招已攻到面門,危急中斜躥出去,饒是他身法快捷,彭連虎一掌已擊中他手臂。郭靖站立不穩,登時摔倒。彭連虎向小王爺一笑,說道:「小王爺,我給你料理了,省得以後這小子再糾纏不清!」右手後縮,一口氣,手掌抖了兩抖,暴伸而出,猛往郭靖頭頂拍落。

郭靖心知無幸,只得雙臂舉,運氣往上擋架。靈智上人與參仙老怪對望了一眼,知道郭靖雙臂已不能保全,千手人屠彭連虎這掌下來,郭靖手臂非斷不可。

就在這一瞬間,人叢中一人喝道,「慢來!」一道灰人影倏地飛出,一件異樣兵刃在空中一揮,彭連虎的手腕已給捲住。彭連虎右腕運勁回拉,噠的一聲,把來人的兵器齊中拉斷,左掌隨即發出。那人低頭避過,左手將郭靖攔抱起,向旁躍開。眾人才看清楚那人是個中年道人,身披灰道袍,手中拿著的拂塵只剩一個柄,拂塵的絲條已讓彭連虎拉斷,還繞在他手腕之上。

那道人與彭連虎互相注視,適才雖只換了一招,但均知對方了得。那道人道:「足下可是威名遠震的彭寨主?今識荊,幸何如之。」彭連虎道:「不敢,請教道長法號。」這時數百道目光,齊向那道人注視。

那道人並不答話,伸出左足向前踏了一步,隨即又縮腳回來,只見地下深深留了一個印痕,深竟近尺,這時大雪初降,地下積雪未及半寸,他漫不經意地伸足一踏,竟連雪帶土,踏出了這麼一個深印,腳下功夫當真驚世駭俗。彭連虎心頭一震,問道:「道長可是人稱鐵腳仙的玉陽子王真人嗎?」那道人道:「彭寨主言重了。貧道正是王處一,『真人』兩字,決不敢當。」彭連虎與樑子翁、靈智上人等都知王處一是全真教中響噹噹的角,威名之盛,僅次於長子丘處機,雖久聞其名,卻從未見過,這時仔細打量,只見他長眉秀目,頦下疏疏的三叢黑鬚,白襪灰鞋,衣衫整潔,似是個著重修飾的羽士,若非適才見到他的功夫,真不信此人就是獨足跂立、憑臨萬丈深谷,使一招「風擺荷葉」,由此威服河北、山東群豪的鐵腳仙玉陽子。

王處一微微一笑,向郭靖一指,說道:「貧道與這位小哥素不相識,只是眼看他見義勇為,奮不顧身,好生相敬,斗膽求彭寨主饒他一命。」彭連虎聽他說得客氣,心想既有全真教高手出頭,只得賣個人情,抱拳道:「好說,好說!」王處一拱手相謝,轉過身來,雙眼一翻,霎時間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嚴霜,厲聲向那小王爺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師父是誰?」那小王爺聽到王處一之名,心中早已惴惴,正想趕快溜之大吉,不料他突然厲聲相詢,只得站定了答道:「我叫完顏康,我師父的名號不能給你說。」王處一道:「你師父左頰上有一顆紅痣,是不是?」完顏康嘻嘻一笑,正想說句俏皮話,突見王處一兩道目光猶如閃電般來,心中一驚,登時把一句開玩笑的話進了肚裡,點了點頭。

王處一道:「我早料到你是丘師兄的弟子。哼,你師父傳你武藝之前,對你說過什麼話來?」完顏康暗覺事情要糟,不由得惶急:「今之事要是給師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心念一轉,當即和顏悅地道:「道長既識得家師,必是前輩,就請道長駕臨舍下,待晚輩恭聆教益。」王處一哼了一聲,尚未答話。完顏康向郭靖問道:「請問尊姓大名?」郭靖道:「我叫郭靖。」完顏康向郭靖作了一揖,微笑道:「我與郭兄不打不相識。郭兄武藝,小弟佩服得緊,請郭兄與道長同到舍下,咱們個朋友如何?」郭靖指著穆易父女道:「那麼你的親事怎麼辦?」完顏康臉現尷尬之,道:「這事慢慢地從長計議。」穆易一拉郭靖的衣袖,說道:「郭小哥,咱們走吧,不用再理他。」完顏康向王處一又作了一揖,說道:「道長,晚輩在舍下恭候,你問趙王府便是。天寒地凍,正好圍爐賞雪,便請來喝上幾杯吧。」跨上僕從牽過來的駿馬,韁繩一抖,縱馬就向人叢中奔去,竟不管馬蹄是否會傷了旁人。眾人紛紛閃避。

王處一見了他這副驕橫的模樣,心頭更氣,向郭靖道:「小哥,你跟我來。」郭靖道:「我要等我的好朋友。」剛說得這句話,只見黃蓉從人叢中向上躍起,笑道:「我沒事,待會我來找你。」兩句話說畢,隨即落下。他身材矮小,落入人堆之中,登時便不見蹤影,卻見那三頭蛟侯通海又從遠處搖叉奔來。

郭靖回過身來,當即在雪地裡跪倒,向王處一叩謝救命之恩。王處一雙手扶起,拉住他的手臂,擠出人叢,腳不點地般快步向郊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