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我之間有一種遺忘的關係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兩個大洋就夠了。”何天寶取出兩個大洋到輝子手裡,輝子伸手拍拍年紀較大的巡警,大洋就落進了他警服的口袋,說:“哈二爺,拜託了。”哈二爺眉開眼笑,說:“何先生放心,輝子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們有
情,在北平地面上,別說丟了個人,就是丟了
頭髮,我也能給您找回來!”說完一揮手,眾巡警沿著大柵欄耀武揚威而去,沿途高呼:“何太太!何太太!”輝子對何天寶說:“何先生,今個兒兵荒馬亂的,咱別站街上等,容易招事兒。咱們去聯絡站等吧,那兒有電話,知道消息也快些。”何天寶擔心姐姐,但不想表現得太有膽氣,就點頭說好。
北平聯絡站設在六國飯店,一個大套間。
這位站長金啟慶,自稱行五,有字有號,何天寶心急如焚,聽而不聞。四五十歲年紀,其貌不揚,頭髮剛染過,太黑太油,聲音洪亮,一口北平話又響又脆。
“何賢弟放心——我看我比你大著幾歲,叫賢弟可以吧——我家世代在北平,北平地面上三教九,我都有關係,弟妹絕對安全。”
“我先謝謝金五哥了。”
“金五那是外面的人叫的,我們那一支兒的大排行,現在鐵桿莊稼沒了,一大家子人也都分家另過了,叫那個沒意思。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叫金大哥吧。”何天寶心急如焚,無心講話,點頭答應著,只是喝茶菸。他不說話沒關係,金啟慶一個人聊,照樣能聊得熱鬧。
都說北平人能聊,何天寶今天算是開了眼了,金啟慶滔滔不絕雲山霧罩,好比茶館裡的說書先生,一口氣說了半個鐘頭,說的是金家家譜,原來金啟慶是滿清皇族,乾隆老佛爺的嫡派玄孫,金就是愛新覺羅的意思,算起來比溥儀還要大一輩,但是他金阿哥忠貞愛國,不肯去關外作本附庸,所以就跟著汪先生革命了。
金先生終於繞回正題:“這次作這個站長,都是汪先生陳先生求我我才做的。正好你老弟來了,老哥接完畢,就可以落個清閒。”何天寶正想接話,金啟慶見他面前茶碗空了,喊:“到廚房大茶壺取點茶滷子兌壺新的來。”。裡間的門應聲而開,先跑出一個髒兮兮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孩兒,後面跟著一個老媽子,將那孩子捉了回去,順手帶走茶壺。原來金啟慶一家就住在裡間。
何天寶假裝沒看見,打了些哈哈,說他到北平來跟金啟慶做的不是一行事情,金啟慶這個擔子恐怕還要多扛幾天,“就算要辭職,也麻煩老哥去跟陳先生辭,兄弟是萬萬沒有那個資格的。”金啟慶半信半疑,心情轉好一些,老媽子端了壺茶出來。金啟慶說從喝茶就能看出這家人是不是老北平,老北平沒有現泡茶的,都是早期泡一壺滿是茶葉的茶滷,這一整天喝茶都用這個兌,溫度濃度都剛剛合適。何天寶禮貌地奉承:“早就聽說北平人會生活,真講究。”
“民國都改良了,要說講究,那是前清的時候。”金啟慶又說起北平人過夏天的講究,怎樣在四合院裡搭涼棚如何在井水裡冰西瓜炸醬麵要準備多少樣菜碼。
何天寶忽然不安,隱隱覺得這房子裡有什么東西不大對勁,又說不上來。
這時電話響了,金啟慶說了兩句,滿面笑容地對何天寶說:“人找到了,弟妹從大柵欄後面跑到衚衕裡,不知怎么走到宣武門外去了。”何天寶接過電話,何毓秀從衚衕裡走出軍警的封鎖線,在宣武門外一家飯莊子借了電話報平安。金啟慶讓輝子開車去接她,然後直接送到宅子去。金啟慶又對何天寶說:“聽說賢伉儷要來,我自作主張,幫你們在東城賃了個院子,粉刷一新,棚也重新糊過,還租了傢俱——你如果不滿意可以打電話讓他來換,傢俱行老闆是我朋友……”何天寶謝了金啟慶,就要告辭,也去安置。
金啟慶堅決挽留:“這種事情讓弟妹做就可以了,你初來乍到,我是一定要給你洗塵的。酒我都準備好了,不是新貨,是我一個同族兄弟自家釀的綠茵陳。”何天寶知道北平風氣男尊女卑,對待子要如衣服,但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了,說:“讓金啟慶見笑,內人年輕,小弟還是親自去看看她再來叨饒這頓酒吧。”
“新婚燕爾,明白明白。”金啟慶居然也有痛快的一面,說:“輝子,你和何先生一起去,送了何太太到宅子之後,一定要把何先生給我拉回來。”聯絡站這部老爺車極難發動,輝子了半天車子除了發動機不響哪裡都響。
何天寶幫忙鼓搗,他雖然不懂修車,但是會察言觀,懷疑這個輝子是受了指示拖延時間,故意不發動車子。
何天寶嚷嚷不耐煩,說要坐洋車去,輝子不肯,說那成何體統,而且他回來也不好代。
“什么叫體統?我媳婦兒一個女人家,兵荒馬亂的,人生地不的……”何天寶語無倫次,他開始時是演戲,說到後來,聲音不由自主地發抖,竟是真情
。
剛巧就在這時,車子好容易發動起來,又不斷遇到偽軍警的哨卡,偽警察還好,
軍對於他們從北平警察局拿到的各種通行證
本不認賬,還是要仔細檢查。從六國飯店到宣武門外不過三五里路程,他們四十分鐘之後才到。
何天寶一路上心急如焚,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小聲罵娘:“狗的小
本,小鬼子,東洋倭寇……”輝子安
他:“快了快了,這都是大柵欄那場槍戰鬧的。”何天寶忽然問:“大柵欄到底誰打誰問出來了嗎?”
“是本人設伏抓抗團的學生……”輝子隨口答應,話說了一半忽然察覺自已失言,作為一個司機,他知道得太多了。
何天寶冷笑:“你們這跟自已人裝神鬼的,是誰的意思?周佛海還是李士群?”汪
衛的情報系統創建於租界極司菲爾路76號,人稱“七十六號”,外面傳得神乎其神,其實裡面一片混亂,前後有丁默邨周佛海李士群三個頭子,這三位都不放心別人所以都不肯放手,各有一班親隨手下,互不信任。何天寶姐弟是在越南被汪
衛夫婦直接看中的,七十六號的三巨頭估計統統在猜疑他們。何天寶打聽過,這北平聯絡站當初是周佛海安排的,後來周佛海事多,由李士群接管。
不管輝子是向周李哪一個彙報,都不會信任他這個“越南仔”。
輝子保持著那種北平人的敦厚微笑,說:“您是搞政治的,我們是搞情報的。這些事情不告訴您與您有好處。”何天寶冷笑:“最好是這樣,如果我媳婦兒少了一頭髮,你就小心了。我對付不了姓金的,但未必對付不了你這么個小嘍囉。”聽了這話,輝子有些含糊,把車子靠邊停下,陪笑著說:“這不關金大爺的事,我跟南京的聯繫他不知道。我相信先生太太都是清白好人,一會兒兩位就能團聚,保證太太無驚無險。”
“有驚無險?什么意思?”
“我們斗膽,要考驗何太太一次。”何天寶憤怒地問:“既然你們已經嚇唬過我們一次,為何又要單獨嚇唬我太太?”輝子說:“我們也是小心謹慎——這次槍林彈雨的,何太太人生地不的,竟然能從大柵欄穿過軍警的封鎖線,走到宣武門外去。雖然可能是趕巧了,但是我們確實不放心。”
“那你們要怎樣才放心呢?”輝子從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何天寶。何天寶接過來看,是顆演戲用的空包彈,他裝作不懂,問道:“這是什么意思?拿顆子彈嚇唬我嗎?我既然敢頂著千夫所指跟汪先生幹革命,就不怕殺頭掉腦袋!”
“何先生你誤會了。”輝子又摸出一顆子彈遞過來,解釋:“這樣的才是真的子彈。我們一會兒用的子彈都是去掉了彈頭的。”何天寶面陰晴不定。
前面忽然響起槍聲。
何天寶跳下車子,站在路邊看,心臟彷彿要跳出膛。
他們的車子停在騾馬市大街邊上,前面一百米就是騾馬市大街和宣武門外大街的叉口,一個短髮女子跑過路口,看身形正是何毓秀,右手拿著把短槍,邊跑邊向後開槍。何天寶覺得姐姐的步伐有些古怪,仔細辨認,她右腳的鞋襪似乎染成了紅
,應該是受了傷。
何天寶望著姐姐,腦子嗡的一下變成了蜂窩,無數念頭亂紛紛呼嘯來去:是誰在跟姐姐火?軍統的人、北平的人還是南京的人?姐姐暴
了,但是暴
到何種程度?我能不能撇清關係繼續潛伏下去?
耳邊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是手槍保險打開的聲音,何天寶轉頭看,輝子也下了車,雙手握著手槍,兩肘架在車頂上,看著何天寶。
何天寶這才意識到自已失去了可能唯一的機會,他本該立刻制服輝子,奪車救姐姐的,只是這個他冷眼看輝子:“你這是什么意思?”輝子的臉上仍然掛著北平人的溫和笑容,掏出一副手銬,放在車頂往前一推,手銬滑到了何天寶這一側,說:“何先生,我還是那句話,真金不怕火煉,如果您是清白的,就自已去跟上面的人分辨吧。”何天寶拍車頂,厲聲說:“你好大的膽子!”
“聽說何太太是留洋回來的女學生,怎么會隨身帶著手槍?我今天就算是衝您開槍,上海的人也不會怪我的。”
“誰說那是我太太了?你自己不是說了,本特工在抓抗團的人。”輝子憨厚地點頭:“既然這樣您就更不必擔心了,別讓我難做。快戴上手銬上車,不然等一會兒
本人來了,我就只能先斬後奏了。”何天寶就是想拖到
本人來,沒想到輝子竟然要當場槍殺他。這個叫輝子的特工比他這個雙重間諜要強多了,一派和氣卻能令人
骨悚然。
兩人正在僵持,忽然旁邊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天寶!”兩人轉眼去看,一個穿白旗袍的美貌女人站在路邊,化著濃妝,鮮紅的嘴
又驚又怕地顫抖,直勾勾地看著他們,正是早上何家姐弟在大柵欄見過的那人。
那女人飛跑過街,撲到何天寶懷裡,用後背擋在他前,轉頭衝輝子喝道:“光天飞鸟小说最新域名www.feiniaoks.com化
的你拿槍對著他……你們……你們北平還有王法嗎?”何天寶先是一愣,本能地用手攬住那女人的背,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那女人低聲說:“不想死就假裝我是你媳婦兒。”女人因奔跑而
息,裹著
房的絲綢摩擦在何天寶的
膛上,心心相印,他瞬間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
到自己的心臟不可抑制地狂跳。
女人轉身攔在何天寶身前,展開雙臂,怒視輝子,像只保護幼崽的母獸。何天寶痴痴地看著眼前烏雲般的頭髮。
何毓秀也看到了何天寶和那個女人,愣了一下,向他們舉起槍。輝子舉槍要打何毓秀,何天寶身向前,用左邊的臂膀遮住那女人,右手打低輝子的槍,何毓秀恨恨地看了何天寶一眼,轉身逃進了一條衚衕。
幾個騎自行車持槍的便衣追過來,朝著衚衕口裡亂開幾槍,跟著追了進去。
輝子看何天寶,何天寶恢復了急智,低聲說:“你想暴身份嗎?”騾馬市不算繁華地段,但光天化
的,周圍迅速聚攏起一些看熱鬧的人。輝子
惑地把手槍藏進袖口,問:“你是……何太太?”何天寶終於回過神來,哼了一聲:“廢話!”輝子問:“那剛才那個開槍的女匪徒是……”何天寶看著他,不回答。
輝子尷尬地合上手槍的保險,避開周圍人的目光,回
間,走過來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說:“何先生,何太太,今天一場誤會,實在對不住了。兩位請上車,上車再說。”那女人說:“我不坐他的車!”何天寶板著臉對輝子說:“鄭先生很抱歉,內人今天受了連番驚嚇,我們就先告辭了,其他事情改天再細說。”輝子倒也光
,點頭說好,殷勤地說:“兩位稍等,我去叫洋車。”何天寶說:“不用麻煩了,誰知道你在車上又搞什么名堂!我們自己走路去——你喜歡盯梢就跟著!不,我勸你還是搶先到飯店去檢查我們的行李!小心,我那箱子裡藏著重慶的特務!”輝子給了自己一記耳光,說:“是我魯莽了,我明兒上門去負荊請罪!我們給您備了房子,在金魚衚衕24號,行李這會兒應該已經送過去了,這是鑰匙和地址。”何天寶不說話,板著臉接過了鑰匙和紙條。
輝子灰溜溜地開車走了。那女人挽著何天寶走進旁邊的一條小衚衕,進衚衕女人就放開了手,一個人走在前面。中國女人穿著高跟鞋旗袍走路就是好看,肢擺動,繡著紅
花朵的
白
綢布在渾圓的
部周圍緊繃。
看看四下無人,那女人站定回身,上下打量何天寶,濃重眼影包圍的雙眼中百集,粉臉上作出一個勉強的笑:“小寶你好。”何天寶面無表情:“阿媽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