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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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跑到他大哥的包廂裡,和他大哥單獨談了許久,聲音雖然竭力壓低,但我在走廊上仍然能聽出他們在烈爭吵。最後不知是談判破裂還是達成協議,潘小偉出來時的表情雖然無
打采異常低沉,但此後他大哥和潘家那幾個“家丁”對我的態度卻有了明顯轉變,儘管看護依舊,但表情辭令上,都客氣禮貌多了。
列車開進廣東省境內已是深夜,我在上鋪輾轉反側。自從離開北京我幾乎從沒睡過好覺,人也瘦了很多。潘小偉在我對面突然醒來,問我怎麼還不睡,是不是不習慣坐車。我看看下鋪的阿強坐在窗前菸,紅火如豆,忽明忽滅,另一個和他替換著睡覺的嘍則鼾聲如唱,抑揚頓挫。我看看潘小偉什麼都沒說,可我有千言萬語。
潘小偉躺下了,翻了一個身,背朝天孩子似的趴著,夢囈般衝我說了句:“親愛的,睡吧。”凌晨時有人敲響我們包廂的門,阿強應了一聲便翻身跳起,他叫醒大家,說起來吧,我們到了。我起來先看窗外,站臺上空空蕩蕩,夜不曾退淨,太陽尚未升起,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地。
列車在這個冷清的小站停了一分鐘,便隆隆地開走了。把我們留在晨光依稀的站臺上。我舉目四望,心裡疑惑,這顯然不是廣州。出站口的柵欄處,孤零零地停著一輛黑的子彈頭面包車,車前站著一個瘦子,用細如柴稈的手臂衝我們招呼了一下。潘大偉會意地點頭一笑,率先大步向出站口走去。我這才明白此行的終點並非廣州,而他們一直對我和小偉隱瞞著這個真正的目的地。
潘小偉好像無所謂,無動於衷地指著站牌,對我說道:“花都,好靚的名字。”第23次談話海巖:月月,在你上兩次談到潘家人對你的態度和你因此而產生的心情時,我就到雖然你在北京生活的時間並不算長,可身上卻帶有不少老北京人的個
。老北京人對賺錢不那麼看重,相對也不那麼擅長,但是特看重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地位,看重別人對自己是不是重視,能不能真誠,夠不夠義氣。北京人的使命
,主人翁
神和參與意識都強得不行,無論何時何事,總愛把自己擺進去,不拿自己當外人。我開句玩笑,就是太愛當主角了。要是趕婚禮就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新娘子,要是趕送葬就恨不得當棺材裡的那位,總之得讓人前呼後擁都注意著才高興,至少也得求個和人平起平坐。北京人最怕被忽略,被輕視,被冷落,被懷疑,被排斥在圈外。
呂月月:我可不像你說的那樣。潘大偉對我是太過分了,我在他眼裡不是個警方的探子就是勾引他弟弟的輕浮女人。我看得出來在他的心目中,我這種大陸女孩子能跟他們香港人跑出來,準是愛慕錢財,是屬於賣身圖財的行徑,所以他從心眼兒裡就看低了我,更談不上把我放在明媒正娶的地位對待了。這和我原先決定跟潘小偉一起出走時的想象相距太大了。我原以為只要潘小偉愛我,他就會給我一切,且不說是否能幸福得死去活來,至少應該讓我得到安全和起碼的尊嚴。後來才知道我的幻想實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海巖:昨天你說你們在花都火車站下了車,我回去查了一下地圖,花都是廣州北面不遠的一個小城市,為什麼突然要在這裡下車呢?
呂月月:這也是潘大偉整個計劃中的一個細節,他早就打算好要在花都下車,但車票卻買了直抵廣州的。他在美高夜總會事件之後,沒有和任何人——包括他的公司和家裡——發生聯絡,以防把自己的行蹤暴給京、港警方和天龍幫。直到在離開上海之前,才和留在香港的妹夫通了電話,指示他按原定方案於某月某
某時派人到花都火車站來接他。我們那天清晨在出站口見到的那個瘦子,就是受命來接站的人。
那瘦子並不多話,用那輛黑子彈頭面包車拉上我們,沒在花都做片刻停留,便向正南方向,朝海邊來了。
海巖:想偷渡回香港嗎?
呂月月:不,他們是想去澳門,他們擔心大陸警方會把對潘小偉的通緝令通報給香港警務處,因此回香港也不安全,所以準備先去澳門,先在澳門設法把潘小偉送到歐洲或加拿大去,然後潘大偉等人再回香港。因為潘大偉參與美高夜總會的殺人案,警方是沒有證據的。
海巖:這麼多天過去了,李向華接手這個案子的指揮權以後,採取了哪些措施呢?
呂月月:李向華很努力,這是他顯示才能的機會。可惜這是一個很難啃的骨頭,因為潘小偉和我的去向不見任何蹤跡。他們頭兩天還是繼續在北京地區做工作,毫無頭緒;與香港警方聯繫,也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分析來分析去,覺得潘小偉從空中走的可能已經很小,如果從陸上走,最大可能還是朝南,最後從海路偷渡出去。香港警方提供的情況也說,潘大偉早年曾涉嫌從事組織大陸客偷渡港澳的生意,所以從海上走他應該是
門
路的。這樣,李向華決定孤注一擲,放棄北京,帶著劉保華和薛宇等人,傾巢南下,找廣東省公安廳求援來了。我們在花都下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廣州呆了三天了。
海巖:張網以待。
呂月月:不,只是泛泛地佈網而已。廣東沿海的範圍依然是太大了,無從選出重點。
海巖:那你們離開花都市以後,往正南方向到了哪裡呢?
呂月月:我們繞過廣州,經佛山、江門兩市,黃昏時到了緊靠海邊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鎮。
這半漁半商的鎮子名叫三水鎮,很富,鎮上的居民大都住著兩層甚至三層高的摩登的樓房。鎮不大,只有一條熱鬧的街。街不寬,擁擠著餐館酒樓旅館商店髮廊照相廳歌舞廳遊戲機房卡拉ok等等都市內容。一到太陽西下上燈時分,這條街便開始熙熙攘攘,外來做買賣的遊客和當地人一樣多,穿著t恤短褲在這街上大把地花錢。這大概是我們離開大陸之前的最後一個落腳點了。潘大偉的臉上已不知不覺地帶出幾分輕鬆,和阿強們談笑風生地隨著那個沉默寡言的瘦子,拐進了坐落在鎮子尾巴上的一個簇新的院落。
院子裡也蓋著一座二層小樓,也蓋得高級,也是鋁合金的門窗,茶
的玻璃。客廳裡各種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傢俱全是西洋式的,但櫃子上卻供著鎏金的佛龕,牆上掛著俗不可耐的美女掛曆,桌布和電視機罩也是大紅大綠,拼湊得極欠協調。
潘大偉進屋後不等主人相讓,便一股坐在沙發上,那瘦子用廣東話從樓上喊下一位其醜無比的中年婦女,吩咐她沏茶做飯倒冷飲。這時我才看出來,這小樓就是這瘦子的家。
晚飯就安排在瘦子的家裡吃。此地靠海吃海,魚蝦螃蟹都很新鮮。潘大偉胡亂吃了兩口就和瘦子匆匆上樓密謀,沒談一會兒潘大偉像是發了火,只聽見他怒氣衝衝地喊了一陣,瘦子像死了一樣不言不語。阿強上去探頭探腦,片刻復又下來,對著飯桌上的人嘀咕了一句:“見鬼!今晚沒得走了。”大家全眨著眼睛,悶悶無話。我想他們大概原來並不想在此停留,而是要連夜乘船渡海的。也許計劃中的某個環節出了問題,所以今天要在這裡過夜了。後來我聽說當晚不能下海是因為原先定好的船主和人賭錢被毆進了醫院。
於是潘大偉只好又用手持電話打到香港家裡,通知他們派到海上來接應的船改期待命。那一晚我們就在瘦子的家裡留宿。瘦子和他老婆搬進一間小屋,把二樓的大臥室讓給了潘大偉,阿強等人委屈在樓下客廳裡打地鋪,我和小偉住在瘦子的兒子的房裡,他兒子不知在外上學還是打工從不回家。
晚上大概十點鐘的時候,小鎮上停了電。電視不能看,空調也無法開,風很小屋裡很熱。小偉累了,脫光了身子在上倒頭便睡,睡一會兒就
糊糊爬起來去浴間沖涼。我站在屋頂平臺上,雖登高而並不覺涼
。鎮子裡沒有了燈光,就像死了一樣斷了聲響。遠處,看不見的地方,湧動著大海的
聲,
聲的漲落,好像使天地間的寧靜有加。我想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要乘船渡海了。我從沒下過海,從沒經過驚濤駭
。這也許是我在大陸上的最後一夜了,在這大陸的邊緣,度過這最後的一夜,我萬分想家。
我想我媽也許急瘋了,她會不會因為我而受到什麼壓力呢?一想到我媽,我的思緒像洩洪樣奔湧而下,我想了我從小生活的村莊,我上學的那個東北邊境的小城,我的大學生活和工作以後單位裡的第一個與不
的同事、朋友和師長。我仰望沒有星星的天空,
到自己失去了一切親朋,被黑暗籠罩著,分不清方向。我猜想背海的一邊就是北方吧。我面向北方為我媽祈禱,我多希望這時能和她有一點心靈的
應,讓她能知道我此時的心情和思念。我堅信我媽愛我是無條件的,她一定會原諒我,一定會理解我,無論發生了什麼她都會接受我的。別看世界這麼大,有時能永遠不變地愛你關懷你的,只有你媽。
的確,薛宇狂熱地追求過我,但事至今我還能幻想他會一如既往嗎?薛宇追我,隊裡的人差不多全都知道,現在我跟別人跑了,人們會在他背後怎樣指指點點,搖頭撇嘴,可想而知。薛宇是最要面子的人。
這四周的黑暗,加上怎麼聞也聞不習慣的又腥又鹹的海風,加上這異鄉的悶熱,都讓人心裡煩躁難定。我真想再回去看一看北京城啊。北京,我那麼喜歡那麼悉那麼如魚得水的城市,我還回得去嗎?
屋頂平臺的樓梯有幾聲響動,一個魁梧的人影幽幽地爬上來。是潘大偉,他長長地吐著悶氣,站在我身邊自言自語:“不會有颱風吧。”我沒吭聲。
他問我:“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沒有去陪阿偉?”我討厭他破壞了這個能讓我獨自靜思的環境,我壓抑著惱火應了一聲,轉身向樓梯走。潘大偉在我身後突然把我叫住:“喂,小姐,你真想和我們一起走嗎?”我站住了,我說:“不是我想,是你弟弟要我跟著他。”潘大偉笑了一下“小孩子呀,總是心血來。”我不想再和他討論什麼,可我還是頂了一句:“你弟弟現在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做的事他應該負責。”
“是啊,如果你真的跟他出去了我想他會幫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要幻想得到太多的東西。”我忍不住憤怒,這等於是汙辱“你搞錯了潘先生,我並不想要你們潘家的一分錢。”
“哈,女人真是可怕,”潘大偉惡聲惡氣地怪笑一聲“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經花掉了我至少一百萬美元!”他顯然是在說那把小提琴。說到小提琴他的怨恨溢於言表:“阿偉一向喜歡為女孩子花錢,喜歡和女孩子拍拖,他很開心女孩子都圍著他,可這一次他玩得太過分了。”我不知道他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跟我說小偉喜歡女孩子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是想告訴我,小偉有很多女朋友,我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他想告訴我別幻想成為潘家的媳婦,別幻想獨佔小偉,別琢磨潘家的財產。他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