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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年輕嘆,傻瓜。

  隔了會兒,他又說,其實是哥對不起你。

  我笑了,說,有什麼對不起?哥,你這樣笨,也就只有我能護著你了。

  我從包裡拿出那隻手錶,陳年眼中一震,呆呆看我將表再次套上他手腕。我說,失而復得,再不許丟了。

  回到家,我拿個創可貼準備往手心一貼了事,被陳年攔下,他不許我糊,找來碘伏幫我塗傷口,再貼上繃帶。

  陳年問,你不認為你的朋友危險嗎?

  我說,可就是這危險的朋友幫到了你。

  陳年說,但我只在乎你有可能受傷。

  我說,所以你也會理解我多在乎你。

  陳年垂眼看我的傷處,不講話。

  我抱住他的肩,說,我們認識很久,他對我一直不壞,也許你可以放下偏見,和他悉以後再判斷他的好壞——要是哥不願意我朋友,我就不

  尾音上揚,我在取悅陳年。

  陳年說,拿你沒辦法。

  他一這樣講,我就得意。

  陳年拿出那些錢,一面整理一面困惑:我收班費的時候,怎麼不記得有人在錢上留過名字?

  我說,你拿橡皮擦了吧,那是我寫了詐他的。

  夏季多雷雨。夜裡電閃雷鳴,風雨忽至,天幕像漏了個口子,嘩嘩啦啦。我盯著天花板,它到底是沒漏,陳年前些天特地提前修補過。

  我身體往下退了退,頭貼著陳年的胳膊。

  陳年也沒睡,問,怎麼了?

  風雨聲裡聽見他的聲音,如見定海神針,我又湊近了些,說,雨太大,心慌。

  我頂不喜歡怯,可挨在陳年身邊,總會把畏懼心坦然曝光。因為——

  陳年伸出兩手,輕輕捂我的耳朵。那外界的猙獰,就被他的手拉上一層帷幕,彷彿只是一出歌劇。陳年稍稍側身,我的頭頂就挨著他口。篤篤的心跳比雷雨更清晰。

  狂風大作時,會吹倒樹,吹倒電線,門窗搖搖墜。自然無情,力量絕對,我因渺小而產生本能的驚慌,陳年的身體卻能為我隔絕殘酷世界,構築天然的安全港。陳年遠大過這世界。我有多厭惡恐懼這種情緒,就有多依戀陳年。

  又到週五,我踢踢踏踏晃到陳年的教室,閉著門,又拖堂。我透過窗玻璃往裡看,陳年坐姿板正,有時低頭寫字,額髮垂落。要是在家中書桌,我早伸手去撥兩下。陳年似有所,忽向窗外看,便與我四目相對。我眼珠一溜吐了個舌。他嘴角就掛上笑。

  終於,陳年背上書包出來,我抱怨道,等你好久,待會給我買雪糕。

  陳年問,今天幾號?

  我說,九號。

  陳年將我腮頰一捏,說,你看我像雪糕嗎?怎麼對自己身體這麼不上心呢,到時候喊肚子疼的是我嗎?

  我仔細一琢磨,好像是這麼回事兒,頗意外,又笑道,哥你怎麼記得比我還清楚啊?

  然而今的陳年已能夠對我的戲謔淡然自若。

  今晚餐桌有魚,是父親垂釣所獲。聽他們講魚湯鮮,魚,我卻不動筷。刺多,懶。父母因而嫌我沒有口福。陳年將一塊瑩白魚夾到我碗裡,說,腮邊的。一口下去,滑勝過豆腐。陳年又用筷子剔了魚骨,挑出一長刺,把魚腹的留給我。母親搖頭說,這輩子離了你哥你是吃不來魚了。我忙夾了塊魚放進母親碗裡,諂媚一笑,說,多虧媽給我生了個哥。母親嗔我,把你貧的。

  吃過飯,母親又切了盤水果來書房給我和陳年。她照舊翻翻我們的課業,指摘上幾句,末了忽然看向書櫃,講,書架得理理了,這些課外書我先給你們收箱子裡封著,反正這幾年你們也沒功夫看,省得分心。

  我看了眼書櫃,說,費那個勁幹嘛呀,就放櫃子裡我們也不看。

  母親嘲道,你能有那個自覺?前兩天不知道誰捧著本小說看得直樂。

  說話間母親走去後邊雜物堆裡翻找出一隻空箱子來,擦了擦積灰,就打開書櫃門,開始整理那些與課業無關的書籍。母親把書一本本往箱子裡碼好,偶爾唸叨兩句,這本還是我念小學時候你們姥爺給我買的,一晃不知道多少年了,哎呀這本封面都掉了。

  我看著案上的功課,餘光不時瞄一眼母親動作,心跳如鼓,七上八落。

  書櫃下邊兩層已經清空,母親搬來一隻凳子,預備搭腳去整理最上面一層。陳年見狀,說,媽,上邊我來幫你理。

  我趁機附和道,上邊留給我哥收唄,他長腿長胳膊的。

  母親說,不用,你們只管專心功課。

  既然母親堅持,陳年只好作罷,說了句那你當心點就繼續去寫功課。

  我握著手中鋼筆久久不動,直到墨水將紙張洇出了重重一點。母親的聲音傳來,不意外也並不凌厲,只一句疑問,卻像驚堂木,驚出我滿腦空白。

  她舉著手裡東西問我們,這是什麼?

  我和陳年同時看向她。

  多麼明顯,那是一隻香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