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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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臺菸，阿鸝握著手機過來喊我，小醉，你來我這沒和家裡人說嗎？你哥找你找得電話都打過來了。她要將手機遞給我，我看了眼正在通話的屏幕，用足以讓電話那端聽清的聲音說了句不想接，阿鸝只好收回手，對著手機又解釋了幾句。

掛斷電話，阿鸝忍不住數落我，為男人傷心總不能讓哥哥擔心吧？我古怪地看她一眼，吐著煙沒吭聲。她搖頭無奈道，是不是有個好哥哥，人就容易變得任？話說回來，誰傷了你的心，就讓你哥去揍他一頓。我摁滅了煙笑道，他好事將近，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怎麼方便尋他的晦氣？

我又若無其事地拉著阿鸝去遊樂場，挨個排場內所有驚險刺的項目，單一個過山車就坐了叄次，又不停買園內那些價格翻倍口味普通的小食，一路嘗一路扔，嬉笑叱罵，手舞足蹈，若非混跡在世上最開朗的人，恐怕會被押進醫院檢測血裡是否有什麼異常。

回到家，阿鸝筋疲力竭，小心地問，這是過度悲傷的副作用嗎？

我伸手理好她亂掉的鬢髮，微笑道，親愛的，我沒有那麼脆弱，我好得很。

阿鸝癱倒在沙發裡，聲音裡出淡淡的絕望，算了，你本來就有一些反覆無常……

不知道是在哪一天，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聽說你最近沒排工作，在給自己休長假？正好啊，你過來幫著我一起籌備你哥的婚事。

我乖巧甘甜地笑著：好啊，我很快就回去。

阿鸝在送我離開的時候，倒是對我陽光的態度展現了懷疑：你確定沒問題嗎？我怎麼有點兒擔心你回去了神失常，一不小心再給你哥婚禮出岔子。

母親原意想替孩子們張羅一場盛大的婚禮，圖個喜慶熱鬧，但是拗不過年輕人的意思，儘量從簡。對如今的母親而言，能給其中一個孩子持婚事，已算了卻心病一塊，別的也沒什麼好強求。再怎麼簡辦，基礎的儀程不可能繞開，預定場地，送發請柬，訂購婚服，一切都是煞有介事的模樣。

母親忙活了一陣，對我道，我怎麼覺得你哥對自己結婚不大上心呢？雖說是什麼都依照新娘的意思辦，可也不能太偷懶。叫他給我一份朋友同仁的名單，湊不齊兩隻手來。西服只試了一套就不試了，曲越的婚紗還沒敲定呢，他也不知道陪著看看，就說工作忙，這幾天你再去幫曲越挑挑看。

不知曲越怎麼也有偏執的子，婚紗試了一套又一套，始終不滿意，定要等到那件絕對符合她喜好的禮裙。就算只是在扮家家酒，也要漂亮得不留遺憾。她這樣告訴我。

我等在外面拿著婚紗圖冊，百無聊賴地翻看。她究竟是想要做一個美麗的婚紗模特，還是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新娘？

最後是她的朋友找到一件頗有特的設計師款，曲越捧起它便一見傾心。

朋友陪她在裡間試穿，簾子拉開，眼前忽然一片盪漾，那鐳裙襬的光澤宛如散落的水晶。耳中鑽進她朋友的聲音，什麼假結婚？見到你這麼美的新娘，白痴才不願意生米成飯呢。

曲越立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低聲道，怎麼說個沒完，人家妹妹還在這兒呢。她不好意思地看著我，我維持著得體的微笑道，真的很美。

可要小心被破碎的水晶劃傷啊。

天衣無縫的作派在婚期臨近的某一天迸出裂痕。陳年已請好婚假，次歸家。縣城的小洋房裡，我和母親對諸項事宜進行最後的確認。吃晚餐，陪母親遛彎，等電視裡的節目結束，就去洗漱睡覺。

我在上僵直地躺了兩個鐘頭，霍地起身下，走進陳年的房間。

我伸手揭開一片又一片防塵的布罩，每樣物品都安穩地待在它們應當的位置，清涼的月光為之鍍上一層冷銀的薄膜，什麼都整潔有序，教人不可忍受。我將枕頭掃到地上，將平整的單皺，又打開衣櫥，把衣服一件件扯下，矇住臉掩蓋喉間淒厲的嘶鳴，扔到一旁，走到書桌邊，胳臂甩動，桌面上的筆筒，小夜燈，木偶擺件，幾本書和筆記便悶悶地墜落在地毯上。我同它們一起跌跪在地毯上，上半身也無力地倒下來，啞聲的淚沿著眼角消失在毯中。散亂的書和筆記之間，滑出一張折迭的紙，我無意識地抓住它打開，一份打印的什麼文件，月光下依稀可辨市立醫院的字樣。我一怔，匆匆按亮夜燈，仔細看紙上的內容。

萬千情緒頃刻倒，怎麼會？姓名：陳年，別：男，年齡：2……沒有錯。

光照出紙背的印痕，翻轉過來，一行小字，那確是陳年的字跡。我一字一字地默唸，每一道筆劃都蘸著酸澀的墨，變成我心上的刺青。這是我身體的知覺，而我的理已無法思考，唯有手握拳頭死死壓住自己的，以免驚醒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