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說別去了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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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臉⾊一定不好看,白了又青,青了又紅,紅了又白。不瞞你說,我渾⾝都起了雞皮疙瘩。小態變對我的反應卻很満意,他哈哈大笑起來。
快活地在屋裡轉著輪椅,眼底都是狂瘋的光亮,此時已是夜間,他笑著。宛如惡鬼橫空出世。
“‘他殘了。當不了家主’。”他咬牙切齒,無比惡毒地冷笑。回頭,又對我說:“我爹說的。”夜風順著窗戶吹來,吹得我遍體生寒,我眨著眼,費力地眨著,突然眼前就被打溼了。我害怕著。顫抖著。也哽咽著。哭著對他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是怎樣?!”他按著輪椅的手臂爆出青筋,抬手揪住我的衣襟,把我拉到他面前,直直地望著我淚眼模糊的臉。
“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的!你裝什麼裝啊!你們都這麼覺得,都這麼覺得!”他爆喝著。
越說越不忿,笑容也越發扭曲“你現在哭給誰看!我告訴你,姑蘇季氏是髒的,季家每個人都不⼲淨!泡水裡都洗不⼲淨的骯髒!什麼百年世家,兄友弟恭,都是假的!他們一個個都爛到了骨子裡!爛透了!”我渾⾝抖個不停,睜大了眼睛,盯著他這張蒼白的,布満自嘲的臉。痛。好痛苦,可我看著他,只覺得小態變應該更痛。失望或者憤怒,這種情緒他已經嘗過太多太多次了。我想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然而他如今眼神倔強,著耝氣,笑得癲狂,慢慢地用手蓋住眼睛,我卻忽然領悟了…
原來比世上還有比痛苦更難以忍受的東西。來自最敬愛的人的棄如敝屣。
“孟裡。”我抬頭,望進他深邃而幽冷的眼睛裡。
“他為什麼不⼲脆殺了我算了?”我抖得更厲害,心頭周遭似乎生出了許多小刺,包裹著最柔軟的部分,扎進了我的最裡面。以往小態變也是喜怒無常的,他嘴上說著打打殺殺。
但真正動怒的時候並不多,這是我第一次看他這個樣子,他才二十歲,當是好兒郎的年紀,可那雙本該載満風月的眼眸裡全寫著滄桑,他的心死了。
“問你話呢。”小態變走近了。用自己微涼的手指,摸撫上了我蒼白的臉頰,他似乎是釋然,又似乎是恨之入骨“你覺得我有病嗎?”我頭搖搖得很用力。
“我在你們眼裡,到底是什麼?”我想告訴他,你在我眼裡,是少爺,是主子,是二公子,是第四門唯一的主人。也是我的天地,可我知道,無論哪個答案其實都不對,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一如既往,小態變問我問題從來不需要答案,他輕輕嘆息,闔上眼睛,他沒有再說話了,彼時,我尚且不明白世上有一句話叫做“哀莫大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也看著那張被水打溼的畫,不知道該怎麼辦。
畫上是他新制的武器,一把殺傷力極強的弩,他興致地給起了名字,叫鷹弩,準備送給宗主當生辰禮物的,他無非是想向自己的父親證明,他將第四門
給他。
他可以做得很好。哪怕⾝殘,但他依然會是令他驕傲的兒子,不比三公子差上分毫,但如今,我悲哀地看著爛在水裡的紙。這禮物大抵這輩子都不會送出去了。
***說實話,因為小態變那晚的失態,我對宗主有過那麼一點點怨念。也就一點點,真的。再多我就不敢了。
我又在小態變的院子裡待了一陣子,轉眼到了盛夏時節,我也不去摘石榴花了。成天研究著怎麼做把更大更輕便能扇出更強勁的風的扇子。原因無他,小態變怕熱,而且夏天到了。
他的傷口有時候會莫名其妙流膿水,⾝上要是不慡利,味道就有些難聞。說是為他,其實也是為我自己,然而就在我數著什麼樣的羽⽑做起來比較好用的時候,小態變出事了。
確切地說,是小態變的外公家,也就是殷家出事了。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那天殷二爺為了找女人,趁著殷宗主不在偷跑去醉裡尋歡了。女人找沒找著我不知道,殷二爺的命差點去了半條倒是真的。
江南殷家的二爺向來耽於美⾊,但好⾊好到差點死在女人上的,從江南到上京,從潁川到洛陽,天上地下大概只此一家。殷二爺出了名,殷宗主的臉成了鍋底,小態變⾁眼可見的憔悴了。
那幾天過後,我看到他越來越認真地繪著鷹弩,時常熬到天明,眼底都熬出了紅血絲。我跟嬤嬤商量著。要做點什麼東西給他補補,在掀鍋的時候,閔鈺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
他只留了一條手臂,空蕩的左手袖子打了結,瞧著怪可憐的,他一上來,就面無表情地衝我說:“你是不是有病?”我差點呵呵了。小態變問我他是不是有病,你問我我是不是有病。我看你們都有病。閔鈺的臉⾊很不好。
他瞥了鍋子一眼,說:“你別想些有的沒的,季家將來輪不到他做家主,你對他再好也熬不出頭。”我一愣,心裡很不是滋味,閔鈺這人說話嘴欠慣了,但這次我聽著就格外不順耳。
我跟他說:“你也是下人,居然敢在背地裡妄議主子?”閔鈺冷著臉,突然嘴角扯出一個極其怪異的笑容。
“他很快就不是了。”我拎著大湯勺,問他:“你什麼意思?”但他答非所問“殷二爺死了。”我又一愣。殷二爺死了。殷二爺是小態變的外公,除了殷大夫人,數他最疼小態變了。完了。
小態變一定很傷心。閔鈺說:“他之前請季門主去殺兇手,三公子攔著。季門主不願意傷他,就作罷了。”我問他:“兇手是誰?”閔鈺竟然認真想了想“一個女人。”停了好一會兒,又補充道:“漂亮的女人。”能讓閔鈺這塊木頭說出漂亮兩個字,那得是多漂亮啊。完了完了完了。繞來繞去,殷二爺還是死在了女人⾝上,但這和小態變不當主子有什麼關係啊?閔鈺大抵看出我的困惑,很貼心地為我答疑解惑:“那女人還殺了殷大夫人。”
“…”我足足呆滯了快一柱香,才勉強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全天下最疼小態變的兩個人都去了。
我大概也就半個月多沒接近小態變,因為他此前一直在製作鷹弩,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連吃飯上藥都是放門口,除了那些黑服衣打手,誰也進不去,就半個月多,他的世界竟已天翻地覆。
但更天翻地覆的還在後面。閔鈺說:“二公子已經為他們報仇了。兇手被他用鷹弩擊殺,跌落萬丈懸崖,必死無疑。”我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總覺他的話還沒說完,果然,他薄
輕啟,慢慢地說道:“三公子也差點跟著去了。”我大驚“為什麼?”閔鈺:“三公子和那漂亮女人是一對。”我的蒼…
“那漂亮女人可能是宗主的女兒。”
…
天老爺呀!我真是佩服極了閔鈺講故事的能力,重點抓得也太準了。看似什麼都說了。卻又留給人無限遐想的餘地,堪稱霧裡看花一把好手,但我不記得夫人和宗主還生了個女兒呀。閔鈺此時的貼心超乎想象,他說:“她應該是宗主和別的女人的私生女。”
“…”
“宗主大怒,已經把二公子關到了地牢,夫人受了大刺,剛剛送回殷家了。”我丟下湯勺,大步往外面走去,在經過閔鈺⾝邊的時候被他一把拉住。
“你要去⼲什麼?”我張嘴“我要去…”但接下來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裡。
是啊…我要去⼲嘛呢,我能去⼲嘛呢?我只是個小丫鬟罷了。我什麼也做不了。閔鈺別過頭。
他站在我面前,⾝影這麼⾼大,半張臉掩蓋在嫋嫋白煙後,看不真切,他說:“別去了。孟裡,第四門沒有了。二公子也沒有了。”我的嘴動了動,可真的不知道說點什麼。閔鈺的面⾊這樣沉冷,嬤嬤也早不知道去哪兒了,他望著我,慢慢地把話說完:“孟裡,我要走了。以後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