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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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祝義和和田水祥以及田玉常三家分了一頭牛。沒有喂牛的地方,祝義和把自己家裡堆放柴火和農具的小房間騰出來,盤了一個牲口槽,作為飼養室。三家人說好了的:輪餵養,一家餵養一個月。
第一個月,由祝義和餵養,牛的草料也由祝義和負擔。由於牛棚窄小,鍘的短麥草堆放不了多少,每隔五六天就要鍘一次麥草。每次鍘草,趙烈梅就主動來了。祝義和入草,趙烈梅按鍘把。趙烈梅有力氣,幹什麼活兒都是把式,她鍘的草很細很勻。這一頭牛不但沒有給祝義和增加什麼負擔,反而使他覺得喂牲口是個樂趣。
輪到田水祥喂牲口了,田水祥不管不問,他在當隊長的那些年就沒有餵過牲口,喂牲口是個外行不說,連草也不會入。他只和趙烈梅鍘過一次草,他的雙手把捋齊的麥草把不緊,入進鍘口的草一把長一把短,趙烈梅還得心鍘了他的手指頭。後來,每次鍘草,趙烈梅就請祝義和來入草。
每天黑地半夜裡,趙烈梅要來到祝義和家裡給牛拌一槽草。已經到了冬天,空氣乾燥冷冽,半夜裡,西北風如同鞭子一樣。祝義和不忍心叫趙烈梅為那一槽草而起來受凍,他給趙烈梅說:“晚上那一槽草,你就不用來拌了,我來經管牲口。”趙烈梅說:“牲口是咱三家的,你給了牲口棚,沒要一分錢,再叫你喂牲口,我們兩家不是白使喚嗎?”對於祝義和來說,臨睡前,給牛拌一槽草也不是太勞累,再說,人老了,瞌睡少,少睡一會兒也無妨。有幾個晚上,趙烈梅半夜裡起來的時候,祝義和已經給牛把草拌好了,趙烈梅覺得過意不去,每天天一黑就守在祝義和家,守到十二點以後,給牲口拌一槽草再回去。天這麼冷,祝義和怎麼忍心叫趙烈梅守在牲口棚裡呢?他們把趙烈梅叫到房間裡來,叫趙烈梅坐在被窩裡暖和。趙烈梅說她不冷,趙烈梅不上炕,她坐在腳地的板凳上納鞋底,她的腳凍得實在不行了,就到院子裡去走一走。這樣一來,祝義和兩口子都睡不成覺了,呂桂香就把隔壁祝永達住的那間房子門給趙烈梅開開了,她叫趙烈梅坐到祝永達的炕上去納鞋底。趙烈梅沒有推讓,就上了炕。
祝永達每天忙著大隊裡的事情,每天回來得很晚,有時候,等趙烈梅給牲口拌上草以後,他還沒有回來。至於說,趙烈梅是什麼時候走的,祝義和和呂桂香就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祝永達在醫療站的祝正平那裡喝了點酒,喝得有點多了,他腳步踉蹌地回到了家,進了門,沒有開燈,就上炕睡覺了。恍惚中,他覺得有人給他解紐扣,他問是誰,趙烈梅說:“你小聲點,我是烈梅。”原來,趙烈梅在祝永達的房間裡呆過幾個晚上以後,摸清了祝永達的作息規律。那天晚上,她給牛拌了一槽草,沒有當即回去,站在祝義和兩口的窗戶下聽了聽,這老兩口都已經睡下了,就鑽進祝永達的房間,和衣躺在了被窩裡,睜大眼睛等待著祝永達回來。愛情使趙烈梅毫無顧忌、膽大如天。她渴望祝永達的親吻,渴望祝永達的摟抱,渴望祝永達的溫存。被愛折磨的女人往往像一團火,她在炙烤著她心愛的人的同時,也炙烤著自己。這一年多來,她常常在焦渴之中,但又找不到適當的機會。有時候,她就在黑地半夜裡跑到大隊裡去,偷偷地站在窗外向房子裡窺視,只要她看一看祝永達,心裡也舒服了。她知道,祝永達在大隊裡幹上了事情,確實是太忙了,既然機會來了,她就不能放過,在祝永達家裡喂牛,正是她和祝永達約會的最好不過的機會。她被一廂情願的想法所驅動,所折磨。祝永達一聽是趙烈梅,酒意醒了大半。他趕緊爬起來,下了炕,穿上了鞋,拉亮了燈。
“你咋在我的房子裡?”
“咋啦?我就不能來?”
“你快回去,我要睡覺了。”
“我不回去。”
祝永達的酒意全消。他知道趙烈梅是來給牲口拌草的。
“你不回去,我就去大隊裡睡覺了。”
祝永達抬腳向外走。趙烈梅攔抱住了他。
“我走,我現在就走,還不行嗎?”
趙烈梅哽咽了。
祝永達掰開了趙烈梅挽在一起的雙手。趙烈梅擰過身,伏在祝永達的脯,嚶嚶地哭了。
“人家……人家天天晚上等,天天晚上盼,你反而問我為啥要在你的房間裡……你呀,你真是……”
祝永達輕輕地推開了趙烈梅: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上次給你說過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快回去吧。”
“你真是賊沒良心鬼沒血的東西!你就是今晚上把我殺了我也不走,你也別想出去!”
趙烈梅兩手叉,堵在了門口。祝永達不理她,第二次要上炕睡覺,趙烈梅拉住了他的後衣襟。
“放開手。”
“不放!你不叫我睡,你也別想睡。”
祝永達回過身來,抬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祝永達!你打我?”趙烈梅兩眼含淚盯著祝永達。祝永達彷彿意識到他不該動手的,他垂下眼,不知如何是好。趙烈梅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
“你不要哭好不好?我求你了。”
趙烈梅雙肩動著,越哭越傷心。
在趙烈梅的哭聲中呂桂香進了房間,她看了看兩個人一眼,還沒等她問是咋回事,趙烈梅抹了一把眼淚跑出了房間,呂桂香攆到院門外邊也沒追上她。她關上院門一看,祝永達已關了燈,就沒再去問兒子是怎麼回事。
呂桂香回到房間把剛才看到的那一幕給祝義和說了一遍。兩個老人產生了誤解,他們以為趙烈梅和兒子已陷得很深,兩個老人再也睡不著了。
趙烈梅咋能那樣呢?你這不是把永達向溝裡掀嗎?他們又是抱怨趙烈梅,又是責備兒子。兒子再沒有女人也不該和田水祥的女人攪和在一起。女人不是饃饃飯,女人只是調料,只是鹽和醋,這個道理兒子咋能不懂呢?老兩口不能眼看著兒子毀在趙烈梅的手中,一旦她和兒子的事張揚出去,祝永達怎麼在松陵村做支書?這才是祝義和兩口最擔心的。松陵村的莊稼人最見不得的是偷雞摸狗的事情。可是,他們知道趙烈梅脾氣剛烈,不能當面給她挑破,這樣會把事瞎,也得罪了趙烈梅。但辦法有的是,從那天晚上以後,祝義和和呂桂香非要等到趙烈梅給牲口拌畢草出了院門才上炕睡覺。趙烈梅睡多晚,他們老兩口睡多晚。
“這不是辦法。”祝義和給呂桂香說:“人不能把人老看著,下一個月,輪到趙烈梅喂牲口咋辦呀?”
呂桂香也說:“就是,這樣下去,還不把咱給累死?”
祝義和嘆息了一聲:“得另外想辦法才行。”
呂桂香說:“還想啥辦法呢?給永達說亮清。”
祝義和說:“這話當老人的咋說呢?”
呂桂香說:“能不能把丟失汗褂的事給趙烈梅挑明?就說,晚上人出人進的,門戶不緊,叫她不要再來了。”
祝義和說:“那萬萬使不得,你這麼一說,趙烈梅還以為咱懷疑她做了賊。”
呂桂香確實把祝永達的一件布汗褂丟了。衣服是她掛在院子裡的。她準備洗時,才發覺衣服不見了。她也不知道衣服是白天丟了的還是晚上丟了的。她只是覺得奇怪。查看了一番,家裡沒再丟失什麼東西,也就沒再聲張。
可是究竟有什麼辦法呢?
第二年開了,祝義和把祝永達叫到跟前來,對他說:“永達,咱把烈梅和玉常叫來商量一下,牲口不能這樣餵了。”祝永達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意思:“這是為啥?”祝義和說:“這樣喂下去,牛就喂成一張皮了。”祝義和告訴兒子,田玉常是摳
眼咂指頭的細死鬼,輪到田玉常喂牲口的那一個月,兩口子不按時給牛拌草,每天給牛隻吃幾兩料面(糧食磨成的粉末),牛瘦了大半個。祝義和說:“趙烈梅有時候不在家,田水祥給牛來拌草,也捨不得喂料面。”祝義和說的雖是事實,但未免有些誇大其詞。祝永達說:“那你說咋辦呀?”祝義和說:“咱商量一下,把牛折個價,賣給一家,另外兩家要使喚,給人家掏錢。”祝永達想了想,覺得父親提出的這辦法也行,這辦法不僅適合他們三家,也適合松陵村所有分到牛的農民。祝永達說:“好呀,叫他們兩家喂去,你身體不好,就歇著吧。”祝義和的本意不是把牛推出去,他說:“我能行,一頭牛累不倒我,就看烈梅和玉常同意不同意?”祝永達說:“那不行,咱買下牛,誰給你鍘草呀?你不能老叫烈梅來給你幫忙,我整天忙得又顧不上。”祝義和說:“我和他們兩家商量商量再定。”
三家商量的結果把牛賣給了田水祥。因為商議牛價時比生產隊定的三百三十元還低了三十元,田水祥以為牛價低是個便宜,所以,堅持要買牛。祝義和的本意不是把牛賣給田水祥,而是賣給他自己,或者賣給田玉常也可以。把牛賣給田水祥,怎麼把趙烈梅從永達的身邊趕走呢?他的打算說不出口。而田玉常也想買牛,他一看田水祥堅持要買,為了顧全兩個“挑擔”之間的關係,就讓了步。
果然不出祝義和所料,把牛賣給田水祥並沒有把趙烈梅從祝家攆出去。田水祥堅持要買牛也正合了趙烈梅的心意,有了這頭牛,她借喂牛,可以隨便在祝義和家出入。當然,祝義和也不是傻瓜,他非達到目的不可,他先是暗示趙烈梅:自己的牲口不能永遠在人家的院子裡餵養。趙烈梅假裝糊塗,裝成一個“沒皮虎”,對他的暗示無動於衷,後來,他就明確地向趙烈梅提出:把牲口走。趙烈梅說:“你叫我把牲口
到哪搭去?我總不能在雨地裡喂牲口。”祝義和說:“不是我起解你,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呀,你要體諒我。”趙烈梅當然知道祝義和的難處在哪搭,她依舊佯裝不知:“你做事一向長善,咋能起解我哩?”
趙烈梅沒有牲口棚也是事實。而祝義和一向做事很講禮義,不能硬趙烈梅,他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是捨棄自己的牲口棚,他給祝永達說:“趙烈梅沒有地方喂牲口,把咱家的那一間房給趙烈梅算了。”祝永達不知道父親心裡的小九九,被父親的慷慨仗義
動,就同意了。這麼一來,趙烈梅無話可說了,她打內心裡
祝義和,卻想賴著不走。田水祥不知道端底,他便宜買了一頭牛,又白白地得了一間牛棚,自然十分高興,當即叫了幾個人把祝永達家裡的那一間房拆掉,在自己家的後院裡新蓋了牛棚。
耕時節說到就到了。田水祥沒有分到白閒地,牛就白養著,他盤算,把牛租出去,還能賺幾個錢。田水祥和趙烈梅合計,趙烈梅也同意,他們就給牛加足了草和料,等著有人來租牛。六隊的田
只分了一條牛腿,把那條牛腿也賣了。他有兩畝白閒地,等著犁地,沒有牲口,聽說田水祥要出租牛,就找上門來了。田
和趙烈梅談妥了租金後,第二天就牽著牛犁地去了。兩天犁了兩畝地,牛趴下不動了。趙烈梅找到田
,和田
鬧事:她一口咬定,是田
使役過重,牛得了病。田
說:“我兩天只犁了兩畝地,牛就是紙糊的,也使不壞。”趙烈梅一再強調,牛沒有犁地前,好好的,沒有一點兒麻達。兩個人爭來吵去的,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趙烈梅把祝永達叫來,叫祝永達給牛看看,牛是不是使役過重了。祝永達當了支書以後,不再做獸醫了,趙烈梅叫他,他就去了。祝永達進了趙烈梅的牛棚,他察看了牛的神,拿起聽診器聽了聽,用手在牛槽裡撥拉了幾下,看了看喂牛的麥草。趙烈梅問他:“牛咋樣?”他叫趙烈梅把牛拉出來,在院子裡走了一圈,他說:“這牛沒命了。”趙烈梅一聽,臉
蠟黃了:“是咋回事?”祝永達說:“你看牛的走勢,走起來前腿一顛一顛的,肯定是心包上紮上了什麼東西。我在公社獸醫站實習時,碰見過兩頭這樣的牛,牛大概是吃下去鐵釘或者鐵絲那一類東西,穿透了胃,紮在心包上了。”祝永達說得再有道理,田水祥也不肯相信,他說:“肯定是田
把牛使得重了,要麼,他就把牛打出了病。”祝永達說:“你把牛牽到公社獸醫站去看看,獸醫站有大醫生,我的話你不相信,大醫生的話你就信了。”
當天下午,田水祥和趙烈梅將牛吆到了公社獸醫站,三個獸醫分別診斷後,又進行了會診,得出的結論和祝永達診斷的結果一模一樣。田水祥和趙烈梅無話可說了,他們把牛吆回來,沒再和田鬧事。牛是他們喂的,草是他們鍘的,想賴也給田
賴不上。
幾天以後,牛就死了。趙烈梅一看,死了牛,她趴在牛身上大哭不止。買牛的錢還沒有給祝義和和田玉常還清,牛買到手,連一料子莊稼也沒做。死了牛,家裡的責任田還得花錢租牛來耕種。趙烈梅覺得她倒黴極了,壞事儘讓她撞上了,生活不停地給她出難題,這道難題沒解決,那道難題又來了。過去,在生產隊裡,什麼時候死了牛,她一點兒不知道,現在,分田到戶了,什麼事都得自己心,趙烈梅已覺察到,未來的生活不會輕鬆。農民有了地,並不等於什麼都有了。
趙烈梅要把牛埋掉,田水祥說:“把牛皮剝了,和皮賣些錢,咱還能少賠幾個。”趙烈梅說:“牛和人一樣,是個苦蟲,埋了算了。”田水祥說:“咱剖開牛,就知道牛究竟是咋死的。”田水祥的這句話倒提醒了趙烈梅。於是,他們就將牛皮剝了,打開腔子一看,果然是一截子鋼絲紮在了牛的心臟上。田水祥和趙烈梅相互抱怨了一陣子,誰也不知道是誰給牛拌草時把鋼絲拌進去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鍘草時把鋼絲鍘斷了,沒有揀出來。這事兒怪他們兩個人,和別人無干。田水祥和趙烈梅只能扼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