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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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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柳先生說。

然後柳先生就走了,扔下秀獨自在古人的意境中憂傷。下課的鈴聲響起時,同學們都湧出教室,看滿院的柳絮飄飛去了。教室裡只剩下秀,她心裡裝著很多傷,她不想去外面。

這時柳先生過來,柳先生坐在她前排空出來的座位上。柳先生說:“你是剛來的吧?”秀說:“是。”柳先生又說:“心裡不高興嗎”柳先生說這話時,仍像講課時一樣,慢條斯理,溫文爾雅。

這時的秀聽了柳先生的話又想哭,柳先生這時就說:“有空去我那兒坐坐,誰都有不高興的事,說一說也會好過一些。”柳先生說完便走了。

秀一直記著柳先生的話,過幾下課後,秀沒事可做。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便去緬懷自己的愛情,她想起了柳先生,也許柳先生能幫助她吧,這麼想著,她便按照柳先生告訴她的地址找到了他。柳先生一個人在靜靜地讀一本很厚的書,見是她忙把書合上,又到書架的最底層,她瞥了一眼書的名字是《資本論》,她不知道那是一本什麼樣的書。柳先生讓她坐下後,並沒有問她來幹什麼,卻給她講起了軍閥混戰和駐紮在奉天之外的本人。秀從來也沒有想過這類問題,她想的只是自己的愛情。秀一知半解地聽著,她暫時忘記了自己對魯大的思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在一分一秒的時間裡明白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不明白。那些子,女子師範學校和其他學校一樣,掀起了抗,他們四處遊街,到處張貼標語口號之類的東西。一時間,校園上下熱鬧了起來。

在這期間,楊宗來看過幾次秀。他對秀說:“你不懂,不要瞎摻和。”秀後來更加頻繁地出入柳先生的宿舍,她在那裡認識了許多男人、女人。柳先生好似是這些男人女人的中心,柳先生說,大家聽。柳先生講過的話很快就在學生運動中得到了實踐。

那一刻,秀才發現柳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和柳先生的接觸,使她很快想到了魯大,在楊家大院和私塾學校裡她沒接觸過更多的男人,她接觸最多的便是魯大,於是她便衝動地愛上了魯大。認識柳先生之後,她才意識到大金溝以外的奉天,還有柳先生這樣的男人。悉了柳先生以後,她心裡想起柳先生的次數愈來愈多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曾暗暗地做過一次比較,用魯大去比較柳先生。她這才發現魯大隻不過是一名夥計,一名在楊家大院打工的夥計。這一發現讓她吃了一驚,那一夜之間,魯大的形象像風中的炊煙一樣很快在她眼前飄逝了。秀和柳先生結婚後,才發現她對魯大的情,只是女人對男人的衝動,還說不上愛情,她和柳先生才是真正的愛情。

她愛上柳先生是後來才發生的事。那一次,柳先生帶著學生們去大街上游行散傳單。秀本來並不想去,她想著哥哥楊宗對她說過的話。可她在遊行隊伍的前面看見了柳先生,她馬上想起,像柳先生這麼有知識的人是不會錯的,莫名其妙地她加入到了遊行隊伍中,就站在柳先生身旁。她和人們一齊呼喊著口號:“我們不當亡國奴,抗救國…”聲音一高過一。很多校園裡的學生都匯聚到了一起,聲勢浩大,口號聲震耳聾。秀在隊伍裡,看著熱情沸騰的場面,就動起來,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許多道理。

當遊行到大帥府門前時,隊伍受到了東北軍的衝擊,馬隊橫衝直撞地向隊伍衝來。秀看見柳先生被馬撞倒了,遊行的隊伍亂了。她衝過去,抱起了受傷的柳先生,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勁,一下子就把柳先生背到了肩上。警察局的人吹響了警笛,他們開始抓人。秀在慌亂的街上奔跑著,她一抬頭看見哥哥楊宗,楊宗正帶著人在大帥府門前佈哨。她喊了一聲:“哥。”楊宗見是她,停下來,吃驚地望著她。她揹著柳先生氣吁吁地來到楊宗面前說:“哥,柳先生受傷了。”楊宗白著臉說:“胡鬧。”這時有幾個警察正朝他們這邊跑來。楊宗說一聲:“還愣著幹啥。”說完一揮手叫過兩個士兵,讓士兵抬著受傷的柳先生來到了大帥府大院。秀也跟著走了進去。

那一次,楊宗一直等到晚上,才派人把他們送回了學校,柳先生養傷那些子,秀差不多一直陪護著柳先生。柳先生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自己有傷在上躺著,仍沒忘記被抓進警察局的學生和老師。那一天晚上,柳先生對她說:“秀,你敢不敢送一封信”她想也沒想就說:“敢,怕啥。”柳先生給她一封信,讓她送到東北大學學生會一個姓趙的人手中。那一次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動萬分地跑到柳先生宿舍告訴他信送到了。柳先生很動,握著她的手說:“真是謝謝你了。”這是柳先生第一次握著她的手,一種異樣的受過電似的在她身上過,和魯大用力抱著她時的受一點也不一樣。從那以後,她再也忘不了柳先生了,夜晚對魯大的思念換成對另外一個人的想念。這種嶄新的想念,鼓譟著她徹夜難眠,她覺得自己似乎換了一個人,一個嶄新的人。

也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審視自己是否愛過魯大。結果,魯大像夢一樣在她心中消失了。多了些歉疚和不安,她惦念魯大是死是活,這份惦念卻是另一種心情了。

秀再次回到李清照冷冷清清的意境時,覺得自己便是那李清照,柳先生就是趙明誠了。這一發現,使她臉紅耳熱了好一陣子。

柳先生傷好後,對秀說:“我要回一次老家。”秀知道柳先生的老家在南方。她不知道柳先生回家幹什麼,她以前在柳先生的談話中得知,柳先生老家已經沒有人了。

柳先生突然就走了。沒有柳先生的子裡,秀才真實地體會到那份思念。那是一種甜和痛苦參半的覺。有很多次,她站在學校門口眺望著遠方的行人,希望在行人中突然發現柳先生。她還去過火車站,她站在淒涼的月臺上,望著列車來了,又走了,仍沒有見過柳先生。

柳先生把宿舍鑰匙留給了她,讓她幫助照看東西。每天下課後,她幾乎總要去柳先生那裡看一看。幫助柳先生打掃房間,她在柳先生的書架上,看到了許多她沒有見過的書。不僅有《資本論》,還有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還在柳先生的枕套裡發現了一本澤東寫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小冊子。那是秀看到柳先生的枕套髒了,她想拿去洗一洗,不想就發現了這本書。從那以後,她總要到柳先生屋裡看這些書,看了書她才知道,柳先生講的道理都是這些書上說的,她就愈加到這些書的親切,她讀著這些書就像在和柳先生聊天,她便愈加思念柳先生了。

那一晚上,她正在柳先生屋裡靜靜讀那些書,一邊在思念柳先生。突然門開了,柳先生站在她面前。她張圓了嘴巴,不知怎麼一下子就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柳先生,淚水也了出來。半晌,她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窘態,慌忙跳開。這時她才看清,柳先生瘦了,黑了,人顯得很疲倦,但神卻很好。

柳先生一直那麼神地望著她,她的臉一直熱下去,最後就熱遍了全身。她發現自己仍在哭著,柳先生突然把手在她的腋下,像逗孩子似的把她提起來,一連轉了幾圈,她多麼希望柳先生一直那麼轉下去呀。柳先生放下她的那一瞬,她就勢倒在了柳先生的懷裡。

喜歡柳先生的話,秀覺得無法說出口。秀便寫了張條子,趁給柳先生收拾屋子時,夾在了柳先生的書裡。於是秀便一天天開始等著柳先生的消息。那幾,害怕見到柳先生,不知見到柳先生該說些什麼,於是就那麼一直躲著,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柳先生,不知柳先生看到沒看到那張紙條。柳先生那幾不知在忙些什麼,秀也很少能看到柳先生。

秀後來碰到柳先生是一天晚上,秀和同學們剛從街上貼完標語回來,柳先生正站在樓門口的暗影裡。柳先生喊了一聲:“秀。”她才看見了柳先生。柳先生又說:“秀你來一下。”秀心裡“怦怦”跳著,她不知道柳先生要對她說什麼。她隨著柳先生來到他的住處,柳先生給她倒了杯水後說:“坐吧。”她坐下了,低著頭卻不敢看柳先生一眼。

柳先生突然說:“秀,你不後悔嗎?”秀馬上想到了紙條上寫的事,聽見柳先生這麼問,她頓時紅了臉,慌亂地看了眼柳先生,使勁地搖了搖頭。

柳先生抓著她的一隻手,秀立時覺得渾身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

柳先生又說:“也許以後我會被本人打死。”秀吃驚地看著柳先生,她的心都要快炸了。動的淚水一直在眼裡含著,她已經別無選擇,她就是那個李清照,柳先生就是那個趙明誠了。她堅定地說:“那我和你一起死。”這時她看見柳先生的眼裡也有了層霧樣的東西。

事後,過了好久,秀才知道,柳先生同意和她結婚,是為了形勢的需要。可那時,她已經深深地知道,柳先生愛她,她更愛柳先生。

東北軍剛走了沒幾本人便接收了奉天。膏藥旗獵獵地在天空中飄動,一時間,整個奉天城裡雞叫狗吠,烏煙瘴氣。每都有大批逃難的人們,攜帶子,老老少少地從城裡逃出來。本人開始抓人修築工事。

女子師範學校也和別的學校一樣停課了,學生們有的回家,有的投奔了親戚。

柳先生卻經常外出,有時出去一天,晚上才回來。秀似乎知道柳先生在外面幹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不知道,她從來不多問一句話。柳先生一回來就悶悶不樂的。那些子,柳先生學會了菸,以前他是從來不菸的。柳先生一回來,站在窗口望著漆黑的夜空,一支接一支地菸,半晌,柳先生就說:“亡國了。”秀再看見柳先生的表情時,柳先生的臉上掛滿了憤怒。

後來幾,柳先生開始整理自己的書,他把那些沒用的,拿到院子裡一把火燒了。一隻柳條編織的提箱裡裝著柳先生認為有用的書,柳先生對秀說:“丟了什麼,這些書也不能丟。”秀認真地點點頭。秀不知道《資本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為何有這麼重要。

一天,柳先生從外面回來了,秀看見柳先生一臉高興的樣子。柳先生一進門就說:“秀,咱們要搬家了。”秀問:“去哪兒”柳先生答:“哈爾濱。”秀不解地望著柳先生。

柳先生又問:“你願意去嗎”秀答:“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那天晚上柳先生從地板底下翻出來好多信,他一口氣把那些信都燒了,秀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害怕。她似乎這時才明白,柳先生在幹著一件大事,秀害怕的同時,又隱隱地有些動。

柳先生燒完那些信後,顯得動,也悲壯,他開始小聲哼唱一支歌:起來,飢寒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秀第一次聽見這首歌,很快被那歌裡的歌詞和旋律征服了,一種從沒體驗過的情,從心底冉冉升起。

柳先生說走,卻一直沒有走,似乎在等什麼人,整裡焦躁不安地等待著。他一會兒向窗外張望,一會兒又坐下來菸,不停地唉聲嘆氣。

柳先生沒走,本人便開始殺人了,本人一口氣殺了十幾個人,人頭高高地懸掛在旗杆上,旗杆下面聚著很多人。人頭還滴著血,血凝在旗杆上,腥氣瀰漫。本人又貼出了告示,說殺死的這些人是共產黨。

柳先生拉著秀也去看了,柳先生只看了一眼,便哎喲叫了一聲,差點摔倒,秀不知道柳先生為什麼會這樣,她把柳先生抱在懷裡。半晌,柳先生似乎才平靜下來,小聲地對秀說:“咱們走吧。”柳先生回到家裡便躺在了上,他睜著一雙眼睛,痴痴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秀想起了柳先生說過的話:“本人會殺了我的。”此時,秀不知為什麼,一點也不害怕。

柳先生說:“秀,去外面燒些紙吧,死的人裡有我一個朋友。”秀什麼也不說,找出一沓黃裱紙,裁了,走到外面,找了一個十字路口燒了。那十幾顆人頭仍在旗杆上懸著,黑乎乎的似乎在望著秀,秀從火光中抬起眼睛的時候,發現那十幾顆人頭都睜著眼睛在看她。她心裡一酸,眼淚便了下來。她知道,那十幾個人,都是好人,是和柳先生一樣的人。

秀回到屋裡的時候,看見柳先生在哭,一邊哭,一邊把柳條箱裡的書又拿出來,到地板下面去。

秀說:“不走了?”柳先生不答,做完這一切後,柳先生似乎才吁了口氣。他認真地望著秀說:“有一天,我被本人抓去,你怕不怕。”秀搖了搖頭。

柳先生笑了一下,樣子。夜晚,柳先生怕冷似的抱緊了秀,秀也抱緊了他。柳先生喃喃地說:“活著該多好哇。”這時秀又想哭。

一天夜裡,突然有人敲門。柳先生坐起來,秀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柳先生顫著聲問:“誰?”敲門人就壓低聲音說:“我找柳先生,老二讓我來的。”柳先生跳下,開了門。朦朧中,秀看見進來一個大個子。柳先生似乎也不認識大個子。

柳先生問:“老二在哪裡?”來人說:“別問了,老二讓你們現在就走。”接下來,柳先生和秀就慌亂地收拾東西。最後柳先生又掀開了地板往出拿書,來人看了一眼,制止了柳先生說:“這些就別帶了,路上太惹眼了,放在這兒,我處理。”大個子把他們領到樓下,一個騎三輪車的人已經等在了那裡。見他們來了,只說了句:“上車吧。”他們剛一上車,那人便蹬上了三輪車。

他們先出了城,後來又坐了一程火車。下火車時候,一輛三套馬車在等著他們,越往北走,雪愈厚了。馬車輾著雪時吱呀呀的響,又一次天亮的時候,柳先生和秀遠遠地望見了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