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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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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我劍道:“誰叫你自萌短見了?我只是叫你跳入井裡把身子沖洗得乾乾淨淨。”那人道:“連活都不想活了,還洗什麼身子,這豈非多餘之極嗎?”公孫我劍道:“但我若一定要你洗呢?”那人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何不叫我去死?人若死了,也許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了!”公孫我劍道:“我知道,你遲早一定會死,但卻絕不會由你自己的手,把自己的命結束。”那人道:“何以這樣肯定?”公孫我劍道:“因為你還沒有忘記當年在巢湖湖畔敗陣下來的恥辱。”那人搖頭道:“你錯了,戰敗不是恥辱,只有像我這樣頹喪的失敗者,才是永遠沖洗不掉,剝不去的奇恥大辱。”公孫我劍道:“但你現在這副狗的德,倒是甘之如飴,連一點點恥辱的覺也沒有。”

“這次你說得很對。”那人眨了眨眼,毫不在意地說道:“在這裡待了八九年,我已變成了一個完全沒有氣力的人,甚至連去想想恥辱是什麼滋味的氣力也沒有了。”公孫我劍道:“你說得很玄,但卻玄而不妙。”那人道:“像我這種廢物,自然是不妙之又不妙了。”公孫我劍笑問道:“你想不想東山再起?”那人搖頭,道:“不想,我只想在這裡安安靜靜地死掉。”公孫我劍臉立時一沉,道:“你要死,那是很容易的!”語聲甫落,已把那人從上一手抓了起來。

那人尖叫道:“你要怎樣?”公孫我劍道:“落井下石。”那人怒道:“我不喜歡井,也不喜歡這樣死。”公孫我劍冷冷一笑,道:“你不喜歡,但我喜歡,你這個他媽的狗雜種,快點去死吧!”那人雖然極力掙扎,但卻無補於事,終於還是給公孫我劍扔進門前那口大井裡面。

井水很冷,冷得可以使人窒息,也可以使人變得清醒。

將那人給扔進井裡之後,公孫我劍就悠然地坐在井邊,手裡還把玩著十幾顆小石子。

那人在井裡半浮半沉,不斷破口大罵,把公孫我劍罵得狗血淋頭。

但公孫我劍居然一點也沒生氣,只是不時把石子扔進井裡。

那人更怒,罵人的話越來越多了。

公孫我劍悠然一笑,道:“你若想死,此其時矣,何必還向我絮絮不休,搬出一大堆廢話?”那人又罵了好一會,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已經什麼都忘了,你又何苦硬要把舊事挖出來說?”公孫我劍道:“一個人若什麼都已忘掉,活著又和死人有什麼分別?”那人道:“我是死是活,你何必這樣關心?”公孫我劍道:“別說是人,便是一條蚯蚓,我也會仔細看個清楚的。”那人道:“算是我倒黴,你想怎樣,儘管說吧!”公孫我劍道:“首先,我要你乾乾淨淨一點。”那人道:“我已很乾淨。”公孫我劍道:“這樣子浸浸井水,就會幹乾淨淨嗎?”那人道:“總比不浸好。”公孫我劍道:“但我不滿意。”那人道:“要怎樣才滿意?”公孫我劍道:“我要你認真洗刷,乾淨得有如初生嬰兒般。”那人怒氣又生,大聲道:“這簡直是放!”公孫我劍道:“我若往井口放,第一個臭死的就是你。”那人道:“臭死便臭死,我不怕。”公孫我劍道:“但現在又臭又髒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這位‘巢湖之箭’祁四公子。”那人陡地發出了一陣呻般的叫聲,道:“祁四公子!祁四公子!誰是祁四公子?”公孫我劍道:“從前,人人都知道祁四公子是個很乾淨的男人,在他的指尖上,永遠都找不著半點泥垢,指甲永遠修剔得清清潔潔,唉!那才是真正的‘巢湖之箭’,真正的祁四公子!”井底下立刻傳出那人嗚咽著一般的聲音,道:“祁四公子!巢湖之箭,哈哈,誰是祁四公子?誰是巢湖之箭?”公孫我劍冷哼一聲,又是一顆石子向井底疾下去。

接著,只聽那人“唷”一聲叫了出來,顯然這石子已擊中了他。

“他媽的王八蛋,你就是巢湖之箭祁四公子!十年前,你是著名的‘武林潘安’,但現在怎樣了?是不是連洗乾淨自己的勇氣也已消失?”

“祁四公子,我是祁四公子!”那人發出了悽然的笑聲,道:“巢湖之箭昔年赫赫威名,今天卻成為井中之蛙。哈哈!哈哈!”公孫我劍冷笑道:“什麼井中之蛙?你以為自己現在會比一隻青蛙更強嗎?”祁四公子道:“不錯,青蛙最少比我跳得更快。”公孫我劍道:“只要你能夠重振雄風,那麼你仍然是一支快箭。”祁四公子道:“不可能了,沒有人可以使我重振雄風,就連你也不能。”公孫我劍道:“我雖然不能,但有人能。”祁四公子道:“你在說誰?”公孫我劍道:“當然是你自己。”祁四公子悽然道:“你可知道,八年前那一戰,我曾經中過一支暗器?”公孫我劍道:“當時不知道,後來才聽人說起,你中了‘長魔’楊大毒的滅絕九重梭。”祁四公子道:“你知道就好了,這滅絕九重梭奇毒無比,一百個中梭的武林人物,最少有九十九個活不下去。”公孫我劍道:“但你很幸運,你是第一百個。”祁四公子道:“這不是幸運,而是冤孽。”公孫我劍道:“好死不如惡活,當年你若死了,到今天又還有誰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祁四公子拍了一拍井裡的水,大聲叫道:“你要我怎樣的來助你一臂之力,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公孫我劍道:“因為我想找一個人,而這個人,天下間也許只有你才能找得到他。”祁四公子道:“你想找誰?”公孫我劍道:“找‘血笛叟’西門慕名。”

“西門慕名?”祁四公子訝然道:“你為什麼要找西門慕名?”公孫我劍道:“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西門慕名只有一個弟子,而他就是恨帝。”

“恨帝?”祁四公子道:“你是說天恨幫的那個恨帝?”公孫我劍頷首道:“當然就是這個恨帝。”祁四公子道:“你到底想找恨帝,還是想找血笛叟西門慕名?”公孫我劍道:“兩個都想找。”祁四公子道:“那麼,只怕我令你失望了。”公孫我劍道:“你不肯?”祁四公子道:“恨帝固然來去無蹤,神出鬼沒,他這個古怪透頂的師父,更是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找他,筒直是難比登天。”公孫我劍冷冷一笑,道:“這算是拒絕老夫了?”祁四公子道:“要找西門慕名,只有一個辦法。”公孫我劍道:“什麼辦法?”祁四公子道:“跑到大山名川,到處亂碰亂撞,只要運氣好,三千年之內一定可以遇得上他。”

“三千年?”

“如果運氣特別好,也許五百年就可以遇上這位血笛叟了。”公孫我劍嘿嘿冷笑,道:“你真的不肯幫老夫,這就算了,再見!”但他還沒有離開井邊,祁四公子已然叫道:“且慢!”公孫我劍道:“是不是要一塊千斤來重的大石?”祁四公子道:“就算你拋下五萬斤重的大石,我也是不會在乎的,我只想問一問,你為什麼捧著一罈醋來找我?”公孫我劍冷冷一笑,道:“你聽過‘仙醋五蛤蟆’這種東西沒有?”祁四公子一呆,道:“五蛤蟆我是聽過的,但仙醋又是什麼東西?”公孫我劍道:“仙醋就是醋,仙醋五蛤蟆,就是醋浸五蛤蟆。”祁四公子道:“五蛤蟆是蛤蟆中毒王,連噴一口氣也是毒霧。”公孫我劍道:“但毒物每每相生相剋,用極毒之物乃可以收以毒攻毒之效。”祁四公子道:“以往也曾有人嘗試用五蛤蟆來作為剋制其他病毒的藥引,但結果都沒成功,只有死得更快。”公孫我劍道:“那是庸醫誤人,不足為據。”祁四公子道:“庸醫固然誤人,難道你又有一身高明醫術了?”公孫我劍呵呵一笑,道:“我自然不行,但咳兩咳卻有點門道兒。”

“咳兩咳?”祁四公子一怔,道:“你說的是不是令郎公孫咳?”

“正是這個犬子。”祁四公子道:“這仙醋五蛤蟆,莫非是令郎研製出來的?”公孫我劍道:“犬子還沒有研製出來,但卻曾對我說過:‘仙醋五蛤蟆’可解滅絕九重梭之毒。”祁四公子道:“醋罈子裡已浸著五蛤蟆?”公孫我劍道:“正是。”祁四公子說道:“要浸多久才可以服用?”公孫我劍道:“一個時辰左右就可以啦!”祁四公子道:“所以,你就用這個方法來要脅祁某?”公孫我劍直認不諱,說道:“你說對了。”祁四公子井裡沉默了很久,才長長的吐出口氣,道:“我若服食之後反悔,不帶你去見血笛叟,那又如何?”公孫我劍道:“看來你不像是這種人。”祁四公子道:“人是會變的,就像我從前很整潔很乾淨,但現在卻變得這麼難看。”公孫我劍道:“外貌可以變,而且十分容易,但脾氣卻不易變。”祁四公子嘆了一口氣,道:“人若老了,就算是呆芋也會變成辣姜。”公孫我劍道:“我本來就是一塊辣姜,只不過現在是越老越辣了。”祁四公子道:“井水很冷!”公孫我劍道:“井水冷不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服下仙醋五蛤蟆後,倘若不死,就可以恢復一身功力。”祁四公子道:“你不騙我?”公孫我劍道:“不騙你是假的。”祁四公子苦笑了一下,道:“這是如在俎,又叫無可選擇。”公孫我劍眨了眨眼,道:“你這算是什麼意思?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祁四公子道:“遇上了乘人之危的老狐狸,我還能拒絕嗎?”公孫我劍道:“老夫並非乘人之危,而是想把你救出生天,懂不懂?”

“我懂,我懂!”祁四公子苦笑著。

公孫我劍道:“你懂就好。”祁四公子又苦笑了一下,道:“你要把我救出生天,最少也得先把我從井裡救出來。”公孫我劍微微一笑,忽然也躍入井裡,叫道:“快抓住我的腳。”祁四公子依言抓腳,公孫我劍很快就把他從井裡拉了出來。

祁四公子出井之後,道:“你的輕功,又比從前進了不少。”公孫我劍笑笑道:“這是為勢所之故。”祁四公子奇怪地道:“這又是什麼道理?”公孫我劍道:“別的功夫進不進,那是不打緊的,最重要的是輕功,非要練得絕頂高明不可,須知逃命之際,輕功越好就越是有利者也。”祁四公子道:“莽莽江湖,又有什麼人可以把你得非要狼狽逃命不可?”公孫我劍搖頭道:“最少有一種人可以。”

“一種人?”

“不錯,你可知道是哪一種人嗎?”

“是不懸潑婦?”祁四公子乾咳了一聲。

公孫我劍嘆了口氣,道:“你說對了,天下間最可愛的是女人,但最可怕的也是女人。”祁四公子道:“所以,還是最好別提女人。”公孫我劍道:“不提,不提!提起就頭疼,來!咱們先打翻醋罈再說。”說著,把祁四公子拉回屋子之中。

醋的氣味,相當刺鼻。

醋罈裡有一雙本已乾枯了的五蛤蟆,雖然比拳頭還細小,但卻相貌醜惡,令人一看就想嘔吐。

但祁四公子卻非要把這“仙醋五蛤蟆”進肚裡不可。

當他吃掉這蛤蟆之後,公孫我劍便問道:“好吃不好吃?”祁四公子道:“滋味無窮。”公孫我劍道:“但願這仙醋五蛤蟆,可以把你一身功力恢復過來。”祁四公子說道:“若不成功,我就死了。”公孫我劍道:“你若死了,做鬼時怪不怪我?”祁四公子道:“不怪。”祁四公子默然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