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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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猛地睜大雙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顧雲羨面沉如水。適才進來前，她已屏退了眾人，並讓採芷守了門外，不用擔心她們談話會被人聽到。

“阿雲懷疑，太后突然駕崩，是被人所害。”彷彿被什麼刺中，柳原本便蒼白臉直接變成慘白。瓣劇烈顫抖，許久，她才慢慢道:“你怎麼會有這樣想法？”顧雲羨抿，“昨夜，阿雲夢到了姑母。她夢中握住我手，哀哀哭泣，讓我為她報仇。”柳聞言渾身一顫，“太后託夢於你？”

“是。”顧雲羨頷首。她神情堅毅，讓人不由自主信服。

柳有好一陣說不出話來，不由深了口氣，“那她…可有說，是誰害她？”

“沒有。”顧雲羨道，“她只是讓我為她報仇，別什麼都沒說。但，阿雲有懷疑人。”

“誰？”顧雲羨沒有說話，只是朝窗外看去。柳順著她視線，那是…合襲宮成安殿方向。

“貞婕妤？”她壓低了聲音。

是了，若這宮中有一個人希望太后駕崩，那麼絕對是她。可光憑這個，她們怎麼能指控說她謀害太后？

“你可有證據？”

“正是因為沒有，阿雲才來懇求尚宮，看姑母份上，且留住自己命，幫助阿雲查明真相。”柳不語。

顧雲羨正道:“阿雲如今不過是個廢后，處境危險，後宮和朝堂上都是恨不得置我於死地仇敵。我連保住自己命都困難，遑論查明真相為姑母報仇？尚宮宮中多年，是明強幹，若有尚宮幫助，此事勝算也會多幾分。”見柳還是沒有答話，顧雲羨忽然起身，斂衽長拜，“請尚宮看姑母份上，答允阿雲懇求！”柳被她舉動嚇住，忙不迭跟著跪下，伸手扶她，“娘子，您起來！奴婢受不得您如此大禮！”

“有何受不得？”顧雲羨自嘲一笑，“我現今也不是什麼有身份人。”

“縱然您後宮沒什麼身份，但奴婢是顧氏家生子，您是顧氏小姐，無論哪裡，您都是奴婢主人。”柳眼角含淚，輕聲道。

顧雲羨有些愣，“尚宮，您意思是…”

“奴婢答應。”柳悽然一笑，“雖然奴婢對塵世已無眷戀，但若太后真是為人所害，奴婢自然不能不管。不然就算到了地下，也無顏再去服侍她了。”顧雲羨欣喜地一笑，角剛剛上揚，眼淚就順著滑了下來，分不出是悲是喜。

柳看到她表情，心中是傷悲，第一次不顧規矩地握住她手，試圖給她點安。

顧雲羨看到她眼神，心中愧悔傷痛加，只得微微側眸，好避開那讓她心虛目光。

剛才她說那番話，真假參半。太后自然不曾給她託過什麼夢，她只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勸服柳尚宮，不得已想出了這個法子。

這兩天她考慮了很多。她相信那個夢是真，也相信自己猜測沒有錯，但她沒有證據。憑她現本事，是絕對除不掉景馥姝。

她需要幫手。

柳是太后從顧氏帶出陪嫁，從東宮到長秋宮再到長樂宮，這波譎雲詭宮廷裡已浸了二十多年。沒有人比她清楚這後宮彎彎繞繞，沒人比她瞭解太后生前常起居，她想查明真相也好，想扳倒景馥姝也好，都離不開她幫助。

所以，她不能任由她去死。

所以，她騙了她。

太后靈柩需甘殿停夠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安葬，期間由大慈恩寺主持帶領上百名僧人，一起為太后唸經超度。

頭三天守靈時，宮嬪中為誰能留甘殿內而發生了一次爭執。

按皇帝意思，顧雲羨留下，再加上各宮主位，別人就不用來了。然而待這個吩咐一出來，尹令儀卻眉頭微蹙，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怎麼了？”皇帝道。

尹令儀抿，似乎經過一番劇烈掙扎，終是毅然道:“臣妾覺得，這個安排有些不妥。”皇帝蹙眉。

“臣妾並不是針對誰，只是，太后生前一貫有她好惡，這守靈人選不得不慎重。”尹令儀神情誠懇而嚴肅，是她一貫端方識禮風格。

這話說得含糊，但眾人卻無一不明白她意思。太后好惡？不就是說太后不喜歡貞婕妤，現還讓她給她守靈，存心讓她死了都不省心。

皇帝聞言陷入沉默。太后活著時候，他為了貞婕妤與她爭執並沒什麼。可如今她已不，他不能再如此不孝。

貞婕妤聞言斂衽長拜，眼中含淚，“臣妾知此身罪過良多，如今只是希望太后靈前長跪，略孝心，求陛下準允。”

“說什麼罪過不罪過。”皇帝道，“母后會這麼對你，說到底還是朕原因。”

“貞婕妤只惦記著自己孝心，卻將陛下孝心置於何地？”尹令儀道，“太后她老人家已然賓天，若魂魄歸來之時還看到不想看到之人，豈非我等不孝、陛下不孝？”貞婕妤放地上手下意識攥緊。

葉美人見狀隨著跪了下來，道:“貞婕妤只是一片純孝之心，陛下也要多加體諒啊。”皇帝沉默片刻，將目光轉向顧雲羨。見她低著頭，哀不自勝模樣，輕聲問道:“你怎麼說？”顧雲羨眼中淚光隱隱，“臣妾本不置喙此事。只是…臣妾覺得，這是我們後能為太后做事情，她心意是重要。”皇帝默然，看向貞婕妤，“阿姝，你身子素來不好，便回成安殿歇著吧，也省了這一番勞累。”貞婕妤神悲慼，盈盈一福，“臣妾遵命。”皇帝轉身離開，顧雲羨緊隨其後。待二人都離開之後，有宮嬪低聲道:“陛下竟拿守靈人選這樣事來詢問顧氏，這…竟是還拿她當太后正經兒媳？”姜充儀似笑非笑地瞅一眼貞婕妤，“可不是嘛。看來有人暗中功夫不到家，白費心機了。”貞婕妤淡淡道:“太后梓宮1就安置二十丈之外，姜姐姐這兒說什麼心機不心機，有辱清聽。”

“噢？”姜充儀一笑，“既然貞妹妹對太后這般純孝，處處都為她老人家考慮，一會兒本宮自會替你請功。希望她老人家魂魄有知，能對你稍稍釋懷。”說完，她譏諷地一笑，轉頭朝沈淑儀道:“沈姐姐，我們也該過去了。”沈淑儀微一頷首，顧盼生姿鳳目滑過貞婕妤身上，裡面憐憫同情卻讓眾人都看了個明白。

貞婕妤立原地，默默地由著沈淑儀、姜充儀和朱貴姬三人離開。剩下宮嬪以她身份尊，此刻湊一起，偷偷打量著她，不時指指點點。

也是，她打從進宮便是盛寵，這般被陛下隔絕外，還是頭一遭。

“娘娘。”葉美人低聲道，“臣妾陪您回成安殿吧。”她微笑著點頭，“也好。”神情自若，右手卻不自覺緊緊攥住。再瞥一眼不遠處甘殿正殿，她心中默唸道:顧雲羨，這一回，我記住了。

夜裡甘殿很冷。

顧雲羨一身縞素，跪蒲團上，看著前方嫋嫋輕煙，默默無語。

柳聽從她吩咐，去仔細查了太后生前服用藥材和食物，卻沒有發現一點端倪。這她預料之中，她本沒指望能這麼找出真相。

沒有證據，她便只有忍耐。景馥姝憑藉不過是皇帝寵愛，想要鬥垮她，就必須奪走她這大憑依。

她會努力，贏得皇帝全部寵愛和信任，坐回曾經位置。

想到下午景馥姝神情，她心中一陣痛。這樣才對，你做下了那樣事情，還要到太后靈前惺惺作態麼？

我不會讓你如願。我會讓你付出代價，我會讓你一無所有！

姑母，您天上也要保佑阿雲。保佑阿雲除掉仇人，替您和自己，報仇雪恨。

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耳邊是不絕誦經聲。

“你想什麼？”她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眼，“想從前和姑母事情。”想了想，又道，“陛下您呢？”皇帝看向梓宮眼神十分柔和，甚至帶了一些笑意，“和你一樣。方才朕跪那裡，腦袋裡翻來覆去，都是小時候母后親手做芙蓉糕。”

“姑母嘴上雖然不說，但她心中很是意陛下。”皇帝微微一笑，“我知道。”她覺得，這些天皇帝與平常不太一樣。許是遭遇喪母之痛，他不再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憊懶模樣，神情鄭重，整個人看起來沉穩了不少。

這她並不奇怪，她只是好奇，明明朝堂上形勢對她十分不利，他卻為何對她加溫柔體貼。此刻看到他眼神，卻忽然明白過來:他心中，只有她是與他一樣，正遭受著親人離世悲痛。只有她能明白他。

她垂眸，“姑母不了，以後我們就只有自己了。我們都要好好，不然，就太對不起她老人家了。”皇帝明顯神情一震。她看到他眼神倏地發紅，裡面有無法隱藏悲傷。

他握住她手，“你說得對。我們都要好好。”她低頭，心中明白，共同經歷過這一回事情，他們情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即使以後皇帝再惱她，也會記得他悲傷時候，有她陪著他一起。

他們是親人。

作者有話要說:註釋:1梓宮:梓木做棺材，一般為帝后或重臣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