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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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包一揚手把懷裏抱着的那塊充炸藥包的石頭扔到河套裏,回身望了一眼東北團方向,衝魯禿子説:“大哥,朱長青給咱們放禮炮呢。”魯禿子在馬上舉起槍,朝身後打了兩槍,一拍馬的股説:“讓他們忙活去吧。”馬快風疾。不一會兒馬聲槍聲就消失了。
一行人在一個避風的河灣裏停住腳,都跳下馬來。魯禿子掀開蓋在犁上的被子,楊禮一骨碌從爬犁上爬下來,跪在地上,抱住魯禿子大腿,鼻涕眼淚地説:“大爺,我受不住了,給我口煙吧,朱長青害死人了。”魯禿子低下頭,黑暗中藉着黎明前的星光,看着一條瘦狗樣的楊禮心裏説不出的惱火。他很快就想起了秀,想起了菊。他想楊老彎憑什麼用菊的貞
換回連狗都不如的楊禮,他抬起腳把楊禮踹出去老遠。楊禮昏死過去的身子在冰面上衝出去一程,又停住了。
“他媽,還想
兩口,他咋想的呢,這狗
的。”花斑狗吐了一口唾
。
一行人回到小金溝時,天已經亮了。魯禿子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見了菊綠褲紅襖站在院子裏,她在向遠方眺望。魯禿子停住馬,望着菊,心裏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楊老彎看見了爬犁上半死不活的楊禮,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號啕着就哭開了。他拽過兒子,讓兒子跪下給魯禿子磕頭。楊禮哭咧咧地説:“爹呀,兒遭老罪了,兒要死了。”魯禿子咬牙切齒地朝楊禮的頭頂打了一槍,楊禮一股坐在地上,
熱氣蒸騰地順着褲腳
下來。
“回山。”魯禿子一打馬股,一行人風似的跑出小金溝。
走出屯口回望的時候,魯禿子看見菊仍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尊雕像。他想起了遠在奉天的秀。再次回身調轉馬頭時,他在心裏暗想∶下次該輪到楊雨田了。他一想起楊雨田,渾身上下便不停地發抖,他恨不能把楊雨田那老傢伙生活剝了。
楊雨田那天中午正在堂屋裏犯糊。他想睡卻睡不着。自從得知張大帥被
本人炸死的消息,心裏便亂糟糟的,楊麼公剛走兩天,他便數着指頭,盼楊麼公早些回來。他清楚楊麼公去奉天楊宗也不會活過來,楊麼公回來,哪怕帶回楊宗的屍體,他的心也會踏實些,讓他斷了這份念想,以後的
子,只能順其自然了。
午飯過後,他讓柳金娜服侍着了幾口水煙,便揮揮手,打發柳金娜走了。自己坐在椅子上,頭一點一點像雞啄米似的打盹。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還是醒着,聽頭頂“嗖”的響了一聲,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一把刀紮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刀上還紮了封信。他怵然四處打量,才發現窗紙被捅破了一塊,那裏被風吹得“撲嗒撲嗒”直響,他頓時毫
倒豎,僵僵地緩了半天神兒才顫顫抖抖地推開門,不清不白的陽光照在雪地上,竟有些晃眼,他看了半晌,竟沒發現一個人影。他復又進屋的時候,真切地看見了那把
在桌上的刀。他哆嗦着手費了
大的勁才把刀拔出來,他展開信的時候,差點坐在地上。魯禿子找他算賬,那是遲早的事,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信很短,只有幾個字:三取你的人頭。
沒有落款,按了個血手印。他知道那是魯禿子的手印。楊雨田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急急的憋得難受。他後悔放走了管家楊麼公,遇到事沒人商量。他把那封信撕了,他從桌上拾起那把刀時,心裏沉了一下,最後他還是握着那把刀從堂屋裏走出來,走了一圈兒他看見幾個扛槍的家丁在面前走過。他心裏動了一下,他隨着家丁院裏院外走了一圈兒,心裏寬敞了許多。他看見了四個牆角高聳的炮樓子,他有些慶幸,父親死後他修建的院牆,院牆有一人多高,足有一米厚,別説槍,就是炮打在上面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他看見了炮樓,看見了院牆,沮喪的心境寬鬆了許多。他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土坯壘成的院牆,院牆冰冷,堅實,他手扶院牆時,笑了一下。心想,魯禿子你想要我的人頭,沒那麼容易哩。楊雨田覺得不能這樣等着死亡臨近,他要有所行動。這麼想了之後,朝正房走去。他就給朱長青寫了封信,他總是給朱長青寫信,每次朱長青總親自帶着隊伍趕來,一直等到把魯禿子的陰謀粉碎。他知道這次朱長青不會聽他召喚了,可他還是寫了封信,信中提到了張大帥被炸,卻沒有説一句有關楊宗的話,信的內容不卑不亢,親暱中帶着幾分冷峻,歸
結底的意思就是讓朱長青帶着隊伍來小住幾
。然後便差人奔往三叉河東北團的營地。
這次,他並沒有對朱長青抱多麼大的希望。他寫信的時候,楊王氏走了進來,楊王氏不識字,不知他寫的是什麼,只是很有耐心地看。待他差人送走信後,楊王氏才嘮嘮叨叨地敍説,説中午睡覺又夢見秀了,説完就抹開了眼淚。楊王氏一抹眼淚,楊雨田心裏就很亂,剛好轉一點的心情讓楊王氏給破壞了。自從楊雨田讓楊宗把秀帶走,楊王氏便經常抹眼淚,哭哭啼啼地讓他早把秀接回來。楊王氏不關心楊宗,卻無時無刻不記掛秀。
楊雨田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説∶“秀,秀的,你就知道秀。要不是你那寶貝閨女,能給我惹下這麼大禍”
“咋,那魯禿子又要來找麻煩?”楊王氏擦乾眼淚頓時噤了聲。楊雨田長嘆了口氣。
楊王氏便拍手打掌地説:“老天爺呀,這可怎麼好哇。”楊雨田揹着手從上房裏走出來,走到門口,看見剛才扔掉的那把刀,他又彎拾起來,走了幾步,想了想又扔到雪堆裏。他寫信的時候,想起了一個人,他要急於見到這個人。走到大門口時,看見兩個家丁,抱着槍,袖手站在門旁在聊閒天。看見了他就説:“東家,出去哇?”他哼了一聲,走了兩步又停住腳回頭説:“剛才你們見有生人進院嗎?”一個家丁説:“沒有,連個狗都沒有。”楊雨田又看了眼院牆,他不想在家丁面前説更多的話,只説了句:“看好院門。”兩個家丁一起答:“嗯哪,放心吧,東家。”他走到後山坡時,就看見了那間木格楞,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走進這間房子。他推了一下門,門虛掩着,他走進去時,看見鄭清明正往火槍裏填藥。鄭清明看見楊雨田怔了一下,很快地從炕上下來,慌手慌腳地説:“東家,你來哩。”楊雨田仍揹着手,站在屋地中央,環顧左右望了幾眼屋裏的擺設,除牆上懸掛着的幾張獸皮,便沒有其他什麼擺設了。
“東家,租子的事等年底,就給你送去。”鄭清明察看着楊雨田的臉。
“侄呀,不急,你有就給我送過去,沒有就放一放。”楊雨田坐在了炕上。
“東家,你往裏坐,炕裏熱乎。”鄭清明沒想到東家會來他家,更沒想到東家會坐在自家炕上。忙拿出葉子煙遞過去。楊雨田並沒有,關切地望着鄭清明説:“侄呀,你爹死我沒空兒過來,你家裏的死,我也沒過來,侄呀你不挑叔的理吧?”鄭清明以為東家是來要租的,萬沒料到東家會這麼説話,爹、
死後,還沒有人這麼對他説過話,他聽了東家的話,喉頭哽哽的,直想哭。
楊雨田看着鄭清明的表情,心裏快樂地笑了一下,一個更加誘人的主意在他心裏鼓盪了幾下,心裏又笑了一次,噴着嘴説:“侄呀,你這一個人過下去咋行哩,連個飯都沒人做,打獵回來,炕也沒人給燒,侄兒要是不嫌棄,等過幾就把我的丫環柳金娜配給你,侄呀,你看行吧?”鄭清明怔住了,他沒敢想要娶什麼柳金娜,他是被楊雨田這種體貼關懷驚怔了。以前,他很少見到東家,父親在時,領他去東家大院裏
租見過幾次東家,他沒聽見東家説過一句話,都是管家楊麼公接待他們。他只不過遠遠地看幾眼東家罷了。以前他曾聽過,東家對下人刻薄,他們一家人不住在楊家大院裏,沒有親眼看見,他過慣了狩獵這種清靜生活,沒和楊家發生過什麼瓜葛。
“侄呀,叔有事要和你説一説。”楊雨田從炕上站起來,拍了拍鄭清明的肩膀,眼裏就下兩滴清淚“叔一準要遭災哩,魯鬍子惦記楊家這份家業,他們要殺人哩,殺死所有和楊家有關係的人,他們要霸佔楊家的土地和山哩,
後,侄呀你怕打不成獵哩。”鄭清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聽別人説過,老虎嘴住着一羣鬍子,還聽説鬍子頭就是當年給楊雨田扛長工的下人。他沒想到鬍子要殺東家了。他想到了紅狐,他不知道,
後鬍子不讓他打獵了他幹什麼。
楊雨田又説:“侄呀,你幫幫叔吧,鬍子是欺負楊家沒人哩,鬍子來時,你只要在牆上站一站,把鬍子打跑就行哩,完事之後,叔就把柳金娜配給你。”
“東家,我去。鬍子來時,你招呼我一聲就是。”
“叔不會忘記你的恩德呀。”楊雨田説完,又噓寒問暖了一番,才離開木格楞,朝楊家大院走去。他沒想到獵人鄭清明這麼輕而易舉就答應了他。他往回走時的腳步輕鬆了許多,他的第一個計劃終於實現了。他要用鄭清明的手殺死魯鬍子。想到這,他得意地笑了。
魯禿子並不想偷偷摸摸地把楊雨田殺了,他要殺得光明正大。他要像楊雨田當年對待自己一樣,對待楊雨田一次。
魯禿子以前並不叫魯禿子,他叫魯大。魯大三歲那一年,母親死於難產,父親魯老大在楊家大院趕車,三匹馬拉一輛樺木車,馬脖子上繫着鈴鐺,跑起來歡實實一路響下去。母親死後,魯大便過起了在車上顛沛的生活。父親每次趕車外出,都帶着他,小小的年紀,他成了一個跟包的。
十六歲那年的年,他隨父親趕車去三叉河給楊家置辦年貨,離開三叉河時,天就黑了。半路上他們遇見了狼羣。那是一條公狼統領着的幾十只餓狼。父親魯老大知道兩個人無論如何戰勝不了幾十只惡狼,便停下車,把三匹馬卸下來,讓魯大騎上馬。魯大死活不依,後來父親急了,用繩子把魯大捆在馬上,這時狼羣正一點點向他們
近了,三匹馬也
受到了恐懼,焦灼不安地在雪地上打轉轉。魯老大甩起趕車鞭,三匹馬馱着魯大落荒而逃,幾隻狼向馬羣追來,魯老大在空中把鞭子甩了一個炸響,向狼羣衝去…
魯大騎馬獨自逃回楊家大院叫來人時,地上已是一片狼藉,雪地上只剩下了父親幾被啃光的屍骨。那一年,他接過了父親的趕車鞭。
那一年,楊家大小姐秀開始到三叉河鎮讀私塾了。秀的年紀和魯大差不多,以前魯大並沒有注意到秀,只知道楊家有個大小姐叫秀。秀天天躲在後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只有個教私塾的老先生,天天在後院教秀和秀的哥哥楊宗讀書。後來楊宗被送到了奉天去讀書,秀嚷着要同哥哥一起去奉天讀書。楊雨田不想讓秀出人頭地,只想讓她識些字,長成個女人,後嫁給一個門當户對的人家。秀一個勁兒嚷着要去奉天讀書,楊雨田無奈,採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就是答應秀去三叉河鎮讀書,三叉河鎮有一個學堂。
這樣一來,魯大就承擔起了接送秀上學放學的任務。秀並不是每天都回來,接送秀只是隔三差五的事。剛開始接送秀,都是由管家楊麼公陪着,楊麼公懷裏揣着一把槍,防備着狼羣。天長久,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楊麼公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況且秀又不是個孩子了,楊麼公便把那把槍
給了魯大,從此以後魯大就獨自承擔起了接送秀的使命。
去三叉河的路上,不是山脊就是河道,並沒有什麼好景緻可看。秀耐不住寂寞便開始和魯大説話。魯大那時頭戴狗皮帽子,身穿羊皮襖,扎着的青布棉褲,完全是一副車老闆打扮。剛開始秀管魯大叫大叔,魯大就偷着笑,並不捅破,直到秀和魯大獨處時,秀才發現自己上當了,便生氣地不理魯大。魯大覺出秀生氣了,便説:“是你自己愛叫的,不干我的事。”秀就説:“你這人不講理。”魯大説:“是你不講理。”兩個青年男女,在車上説説笑笑地就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