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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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道清晰懂得自己在做什麼。當我站在影院,捏著兩隻新鮮影票,心情其實是模糊的一個問號。成雙作對的人擦過我,我總在工作觀影,動輒獨佔空蕩蕩影廳,不曉得原來週末會這樣擁擠。
坐在休息區的沙發,直到門口冒出一個拔的影,他遠遠瞧見我,徑直走過來。無可避免的幾道視線隨著他粘過來。可他不過穿著一件樸素的淡藍襯衫,白
運動短褲,憑何微微地笑起來便使光束都責無旁貸般聚向他。
陳年將提著的飲料遞給我:梨水。他盯了盯我的臉,問,最近很辛苦?黑眼圈又重了,眼裡還有血絲,是不是總熬夜?
我說,自由職業,正常的嘛。
他輕輕嘆氣:作息也不能太自由,給你買的維生素那些有吃嗎?
我點頭道,有的。
這時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你們來得真早。
我循聲轉頭,曲越揚起笑容向我們招手。陳年一愣,又看向我,一點訝異,更多困惑。曲越已走到我們身旁,問我們想看什麼。我晃晃手裡的票說,已經給你們買好了。曲越忙道,不是說好我請你們看嗎?我笑道,有什麼關係。然後把手裡的票遞向陳年。他伸出手,又遲疑道,只有兩張?我說,是。於是他的手僵在那裡,瞳孔裡填滿了問句。曲越也有些意外道,小醉,怎麼少買一張?
我將影票硬進陳年的手心,對曲越說,這部我已經看過了,很好看,才作主幫你們買了,你們去看吧。
曲越問,那你怎麼辦?
我指了指對面的建築,說,正好,我明天在那家酒店有個拍攝,待會先過去做些預備工作,等你們結束再會合。
曲越接過另一張票,說,也行,那下次挑個沒看過的再讓我請你看吧。
陳年沒有說話,和曲越一道走向檢票口。即使毫不知情,他也不會在這時表現出來,讓局面難堪。
我靜靜望他們的背影,望到消失,才轉身走開。
放映結束,我們就近吃了頓簡餐。席間曲越和我聊起影片的漂亮之處,陳年偶有應和,神情只是淡淡。聊完影片,又聊生活,她表現出對我和陳年職業的興趣,又講自己工作中詼諧的曲。陳年和我並非十分健談的人,因此聊天的氛圍幾乎由曲越完全地掌握了。她擁有一種恰到好處的熱情,易使人親和又不令人受冒犯,我疑心這便是社
場合的天才。一個不容易教人討厭的人。真教人討厭。
用完餐,分道揚鑣。臨別前,曲越想起什麼似的對陳年笑道,別忘了我們約好的事哦。我一怔,但不出好奇。曲越自己開車,陳年也是,而我來時搭地鐵,因此他送我回家。
我坐在副駕,車窗搖到底,臉朝外風。他不言,我不語,雖是盛夏,空氣在靜默裡凝冰。陳年咳了一聲,打開車載音樂,歌聲在冰塊裡緩緩鑿開縫隙。
行程將至,我終是按捺不住,道,你們已經很絡了?
陳年看了眼後視鏡,說,大概還比不上你跟她那麼。
這語氣可不怎麼溫和。我哼了一聲,嗆他,一場電影的工夫,你就跟人家約好了下次啊。
陳年半晌不接話。我存了氣,頂到嗓眼裡,化作冷笑,衝他道,你有和女生約會的經驗麼?約在哪兒,做些什麼?需不需要我替你參謀?
陳年卻說,不勞你費心了。
這是承認了有約會。我磨了磨牙尖,決不肯放過他:也會去酒店嗎?我可以幫忙買避孕套,房間裡的不一定適合,畢竟——我還算了解你的尺寸。
陳年終於蹙起眉,問,有意思嗎?
怎麼沒意思?我天真反問,眨眨眼,而後又落寞地垂頭道,懂了,約會畢竟是你們的私事,我哪有資格摻合。
車停下來,已經到了。我等了片刻,想說什麼又作罷,剛握住車門把手,陳年忽然開口,下個月是航大校慶,她約我一道回去看看,沒別的。
一路負氣,偏偏此時又解釋。我作出笑臉,說,那你可要把握機會。推門下車。
用力前行幾步,被陳年疾步追上,握住手腕,不得不止步站定。他說,我不明白。
我不講話,陳年便繞到我面前,手卻沒放開,在沉悶的夏夜已滋生些微的汗膩。他俯身貼近我眼睛,認真地問,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輕輕掙了下手,卻沒掙開,因為不高興,他有超過平常的力道。我說,離我太近了,這很危險,不擔心我會忍不住嗎?
可陳年執著地望著我,以為望得久一點,便可以穿透眼仁得到答案。我緩緩探身,直到鼻息纏繞在彼此的臉,他才似幡然醒悟鬆開我。
陳年拂了拂自己的臉,手掌挪開出倦容,聲音也寂寥,一次又一次哄我和別人見面,難道你開心這樣?
我開心怎樣就能怎樣嗎?我聽見自己平靜道,你不明白,覺得我戲了你,可我就明白嗎?既然說好只做正常的兄妹,那你就該先做給我看啊?為什麼你又不接受、又不逃跑,只是在我身邊徘徊著,折磨我;讓我看到你像一般的成年男子那樣,會和別的女人
往。
陳年深深吐出一口氣,眼睛像蛋糕上的燭火被吹滅,他說,我知道了,如果這是你希望的。然後轉身回到車上,駛離我的視線。
他什麼意思?這個混蛋。
我按著手腕方才被他攥住的位置,仍有溼熱的觸痕,是他掌心生出的藤蔓,攀著我的胳膊,留下刺癢,我來回擦拭想要抹去,卻已被鑽進血管脈絡,囚得太深。